2013年9月,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王克平回顾展开幕。在此之前,与王克平的名字直接联系的是30年前“星星美展”的那段热血青春。曾经在黎明的大地上,星星掀起了一股潮流,影响了一代中国人。30年后,隐居巴黎的王克平带作品还乡,他所有的秘密都在其中。
去国,遗世独立
今年9 月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举办的个人回顾展,不仅是UCCA 本年度的重点展览,也是王克平最令人瞩目的一次回归。作为“星星美展”最早的成员之一,在“星星美展”上,他以极富政治意味和个人风格的雕刻作品一展成名,成为了当时中国第一批“当代艺术”的领军人。令人奇怪的是,王克平并不眷恋“星星画派”的领军地位,他早在1984 年移居法国,自此淡出了国人的视野。这些年来,王克平潜心创作,用他在信里对我们的话说,就是“ 我多年辞国,又孤高自赏,也不善与人联络”,就连他的多年挚友艾未未、阿城、李永存、陈丹青等人都极少看到他近些年的作品,可以说他在艺术道路上孑然独行,甚至是离群索居。唯有此次,王克平愿就回顾展与《罗博报告》的诸位读者深谈。盛夏午后,我们如约来到王克平在巴黎南郊的工作室。与当今大多数艺术家不同的是,王克平竟一个助手都没有,当我们问及为什么时,他打趣地说道:“现在的助手不好找啊,我要找年轻漂亮的。”事实上,所有事情,大到搬运作品,小到回复邮件,他全部亲力亲为。这样的工作状态给他的作品带来一种独特的孤寂感,但并不是缺少人性,相反地,却是充满了人性与自然。采访前,王克平问我们要不要喝茶?说着就拿出了三只大碗,在炉头上开始烧水煮茶。我们问起他对奢侈品的态度,他不假思索地回了一个字:“俗。”前一天的大雨给这里的植物注入了新鲜的气息,我追问他:“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时代低估了的艺术家吗?”他只淡淡地道:“不是低估的问题,而是还没发现,还不明白,有点儿权力的人往往装腔作势少见多怪,还在查字典。” 他的野心远不止于同时代的小名小利,用他的话来说:“渣子总是浮在水面,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还乡,对话当代
关于展览,策展人不重要
RR: 很多人发问,以前UCCA 的两任馆长,一个费大为,一个杰罗姆·桑斯(Jerome Sans),都是从法国去的,为什么都没有给你办展览,而现在这个美国人田霏宇,才刚去不久,为什么就决定要给你办展览呢?
王:鱼找鱼,虾找虾。一是我的作品不入流,二是他们的文化水平和智商也非常不同。很多人认为不搞装置,不搞观念,这不是当代艺术。这个观点二百五,什么是当代艺术,当代艺术家做的艺术就是当代艺术。中国著名的那些策展人搞的中国当代艺术展,绝对没我。我说我是中国艺术家,但我不做中国艺术,我也不做中国当代艺术,我只做我个人的艺术。
RR: 所以你就是不去有意识地去做所谓的“中国当代艺术”。
王:说我属于不属于“中国当代艺术”并不重要,但我这次的展览肯定是今年全世界范围内最好的展览之一。我在艺术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过眼烟云多矣,有独创性原创性的东西,很少很少。艺术家不在于你画什么,而是看你怎么画。最重要是自己独特的语言。我自信我的雕刻独树一帜,空前绝后。
RR: 现在很多雕塑不称为雕塑了,成为观念装置,你怎么看?
王:我觉得统称造型艺术比较合适,如今艺术的概念在不断扩大,多元化是好事。但以某一流派为正宗,仅此一家,排斥其他,就很愚蠢。其实一个流派形成,就是衰落的开始。秦始皇的兵马俑也可以说是装置,还是大装置。有观念的艺术历史上多如牛毛,没有观念的艺术也多种多样。高低之分是要看有无创造性。关于艺术,水落石出的一天
RR: 个人的艺术语言的形成是有偶然性的吗?
王:就像彩票一样,几个数码都得对上。艺术家先得有这个素质,有个性,然后就是社会经历和追求,要下功夫。急功近利的也有一举成名的,我不想追随。现在很多艺术家本身就很俗,他的作品能脱俗吗?也不能仅在技巧上玩弄,古人讲“穷而后工,功夫在诗外”,实际上在强调品格,品格影响风格,风格包含很多因素。我追求简单、朴实。现在讲究“假大空”,中国人特别会来这个。但好的东西,不见得要很大,以前我也做过大的,但是我后来体会到,小的东西,做得好,也很有感染力,也很不容易。
RR: 关于艺术的启蒙?
王:最初雕刻时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什么可参考,“星星美展”之后我才看到一些人给我的西方的画册,有人说你应该去西安看看霍去病墓,这个对我影响挺大。它那几个大石头,利用石头的外形稍作雕凿,浑然天成、简朴雄浑,至今仍历历在目。还有就是我自己去河南陕西偏僻的农村,收集农民做的小玩具。对我的创作很有启发,我不是模仿他们,但是我深深感受到他们本身的这种朴实,简单自然的美。生活中我是跟比较简朴的人来往,所以也喜欢简单的东西。出国以后也到世界各大博物馆去看,了解西方的艺术,我也很喜欢非洲的艺术。
RR: 你刚到巴黎的时候,是怎么开始工作的?
王: 刚到巴黎,住在西部较远的郊区,找当地市长借了我一间破房子,就开始找木头雕刻。
RR: 到了法国以后从前的禁忌一下就没有了,那就不会再有反叛性了,对你来说是这样吗?
王:其实我是本性难移。我一直认为我是与法国的官方主流艺术对抗,不肯就范,心理上要反叛世界的流行艺术潮流。真正的艺术家在哪个国家都是跟政权有抵触,天生的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看着一大批丑陋无聊庸俗的东西充斥着国家博物馆,你要不要追随他们走?我就走我的路,这就是一种反抗,一种叛逆,你坚持自我,实际上也很不容易,首先这些大展览、评论家、策展人就觉得你这些东西不是当代艺术,你要顶住这个压力,你能不能坚持,你的自信能坚持多久?这个得要很大的付出,很大的努力。而且这些完全靠你一个人自己做。关于创作,很多效果是偶然
RR: 你的一件大的作品和一件小的作品,从最初选材到完成,得经历多少时间呢?
王:这就像问一个写诗的,写一首长诗多少时间,写一首短诗多少时间?我不敢说做得很快,如果说做得很快,那买的人就认为不应该卖得太贵。我其实是做得很多,我做完一批,要等它干,等它裂,有的要等几年,那么有些就废了,有些继续加工,还要反复修改,一件满意的作品,起码得有十几件先做垫背的,最后才能做出一件好作品。
RR: 你创作的状态,和具体的过程要是能在展览中展现出来,也会很有趣的。
王:这个过程是挺长的,首先拿到一块木头,你要把皮削掉,割掉一块试一试,这个不像铜塑,能先做一个泥稿,或者像画家做雕刻一样,先画出各个方面的平面图,中国有很多这样的雕刻家,都是把图纸详细地画好,然后由他人做出来。真正搞雕刻的人是不太喜欢太多细节的,喜欢的是大的效果。还有很多东西都是很偶然的。同一棵树,上下左右里面的质地都不一样,有的纹是竖的,有的是扭的,有的地方是硬的,有的地方是软的,就跟人的身体一样,有骨头有肉。你做的时候不仅要利用外形,而且要利用其中的组织结构,而且特别要注意的是它无论如何总有一个部位要裂开的。
RR: 裂缝是不是跟你的作品铁盒《笑口常开》有关系?
王:是呀,这个铁盒的构思就是从木雕的裂口得到启发。这个口横着是上面的口,竖起来是下身的口。整体是一个方砖形,很有建筑性,做出成千上万,可以垒墙,可以铺地,可以建楼,可以造塔,有无限的可能。
RR :你能谈谈你喜欢的一个艺术家吗?
王:我最喜欢的雕刻家是布朗库西,罗马尼亚人,后来定居巴黎。他是现代雕刻的开启人,从写实转向抽象,更准确地说是走向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