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在帝都,百年老店不少,但大多已是国字号买卖,亦不复当年原生态。像金生隆这样百年小店,而且出品水准一直保持稳定的,几乎凤毛麟角。第四代当家人冯梦涛摆摆手:“我叔叔有句话:咱家人没出息,几代人,就琢磨出一副肚子,一碗作料。就这么点事,我这念过大学留过洋的,再看不好家就太说不过去了。”
霍爷点评
说起来这家店和我还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有个菜勾汁儿没达到老年间要求,我只一指盘子,老板二话没说,后厨重做。任何事业都以人为本,勤行更是。这里不是十全十美,但在这儿能体会到那份久违了的、只属于老北京的“没有君子不养艺人”的、心照不宣的尊重。现在都号称老北京涮肉,老板是北京人的都不多,真正懂行的就更少了,冯老板本人全年无休地坐镇指挥,是保障这家百年老字号品质传承不掉价的关键。
红纸遮不住,百年家族史
在涮爆两界,提到金生隆,可谓无人不晓。坊间传奇的,一半是他家的盘内乾坤:齐全的十三种爆肚、切得一反常规、以厚为美的肉片,以及国家专利的独门蘸料;另一半则是功夫在吃外:“始创于清光绪十九年 金生隆爆肚冫?”店堂内墙上的老牌匾,任谁读下来到最后都会心生狐疑,因为关键的最后半拉字被红纸遮得严严实实。当然,没人不知道挡住的是“一匹马”。匾额下冯天杰、冯金生、冯国明和冯梦涛四代当家人的照片和生平赫然在列。
“香港回归那年,我和我叔叔冯国明正跟店里干活儿呢,突然工商的人来了:有人把‘爆肚冯’注册了,你们不能再挂了,再挂就侵权了。给你们点时间处理。”冯梦涛还记得,当时那感觉就跟穿越剧似的,一下子蒙了。但这位经过大阵仗的少东家马上稳住阵脚,“没事,您稍等,就一会儿”,冯梦涛从柜上找了张写喜字的红纸,裁好半个字大小,往“马”上一贴,“这回没问题了吧您?”
络绎不绝的老食客愤愤不平:回回都是老表,更何况都是鲁西北顺着运河来的老冯家——事实上,早年间此地来京打出清真“爆肚冯”旗号的,绝不止三四家,至于这么不给人面子嘛!反倒是主人家很淡定,还劝别人别生气:“这下就更看真本事谁干得好了。别人可以不让咱叫爆肚冯,但不能否认咱家姓冯,世代做爆肚。”冯梦涛自有看得开的理由,“反正金生隆字号本身也有八十多年历史,名气一度比爆肚冯大得多。那是我爷爷冯金生把游商变坐商时、请高人命笔的。反正继承我爷爷这副肚子、这碗小料的就我一个,没别的孙子。”
究真章的话,对于这家人而言,“爆肚冯”只能算是类似“冯老板”的官称,金生隆才是正经的字号。1930年代,创始人冯天杰的次子冯金生十三岁随父学徒,十六岁接替其父出掌产业,从东安市场的小摊搬进了“金生隆”牌匾的小楼,从此自家产业鸟枪换炮,也让市井小吃革命性地登上了大雅之堂。“爆肚本来多在城南扎堆儿,而东安市场不光地占‘东富’,旁边是商场、戏院、游乐园,来这儿的不是有钱人就是玩家子。”
正是瞄准这群不差钱的主顾,冯金生确定了求新求精上档次的思路,“牛四羊九十三道的规矩那会儿定下,像肚仁儿、食信这些上品,想要凑出一小盘,所费工费料和成语‘集腋成裘’差不多。涮肉也是,大三叉、一头沉那些部位,一盘够穷人好些天生活费了。”至于其他细节,火锅是紫铜定做,瓷器均精制细瓷,筷子用非洲乌木,装筷子的容器竟是康熙瓷质笔筒,就连舀辣椒油的都一律用银制小勺。
当然,若不好吃,天大的噱头也白搭。京城嘴最刁者,马连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家住西城的马老板在家请客,甚至要从东安市场端金生隆的爆肚,马老板告诉各界高朋:“这金生隆的爆肚,凉透了也照样块块脆嫩。”而金生隆出品的涮肉,则走到另一个极致:即便涮再久,也不会老。
一口开眼解馋,二口正本清源
如果给冯国明老先生的话挑个刺,严格来说,几位爷琢磨出的是两副肚子:一牛一羊,只是牛肚夏天断货——一般市面上很难有达标,准确说是达到金生隆进货标准的,因此必须到寒季方有机会;如果你来店里既点了爆肚也点了涮肉,那你面前的作料也是两碗,老板会亲自告诉你:浓的涮肉、清淡的爆肚,不可混用。如果你爆肚一次点了一盘以上,千万不要催促“另一盘怎么还没上”这样的外行话,为了保障不同部位都是最佳口感,老板同样会亲自盯着你那桌,然后指示服务员按西餐顺序依道上菜:这桌老的那盘客人吃差不多了,该去爆那盘嫩的了。
想要请教冯老板有啥秘诀,他坦言他相信那句“简单的事重复做,你就是专家;重复的事用心做,你就是赢家”。后厨想参观,您随便进,有关部门或社会人士来找茬咱也不怕;这家店被同行戏称是黄埔军校了——出去的伙计,挖到别家就是顶梁的大厨,老板也不急。“别人都说自己家是锡盟羔羊肉,谁问我都是这话:我们家直接从锡盟进可进不起,都是在大厂三个月育肥的,羊本身没什么讲究,但出数绝对不能将就;别人家小料号称多少味中药煨制,别看我们是专利,但用的从来就是王致和。是药三分毒,小买卖还怕哪服药正好跟您不对付,我们赔不起。”
郭德纲有个幸福的烦恼:不好好干“上帝”不干,好好干同行不干。冯梦涛对此也心照不宣地莞尔。“为什么夏天不进牛肚?那时只有糟肚,也就是酒糟喂大的牛,黑百叶就是这么黑出来的。什么?您怕黑的有问题,点份白的。您知道白百叶有个别称吗?伊朗百叶。”当地人不吃这个,却深受驻外华人的喜爱。冯梦涛大学是阿拉伯语专业,最早发现这个进口的商机,不乏他的熟人。“千里迢迢,必须放碱。但现在看来,早年间还是有良心的,现在都嫌食用碱贵,全是工业碱,要不怎么越来越白了呢!”
至于肉,冯梦涛坦言不愿褒贬别人,特别是同行。但“必须敬告各位衣食父母一句:二十几块一盘的,就算冻的也要慎重。想吃冻的,除非上东来顺,一百一盘的肯定没问题。都说自己是锡盟羔羊,这道理就像您把整个法国都种葡萄,也供不上中国人民喝‘拉菲’一样。用筋头巴脑、行话俗称扫地肉,按四比六注水的,那都算业界良心了,为什么现在很多人觉得火锅沫子多?因为这是按四比六的比例,且大多数是用羊尿泡的鸭肉!”
掌门四代目,另类高帅富
火锅是个江湖,是江湖就鱼龙混杂。“不敢说咱多能,但一般的把戏,我不愿意点破,您也甭打算蒙得了我。”有人不信邪,跟老板打全球时尚一直盘到当代艺术,结果被打立了。“当年我和我弟在市少年宫学美术,是班里最好的两个。”比冯梦涛小一岁的亲弟弟,就是现在最具影响力的北京籍当代艺术家之一冯梦波。
“后来我觉得自己的外语天赋更好,就进了外院,再后来又去了日本留学六年。”回国后,他曾开办北京最早的创意广告公司之一,直到年事渐高的叔叔上门:希望看着长起来、深感餐饮天赋不亚于祖辈的侄子来继承家业。
掐指一算,这位身材和气质都更像70后的少东家,原来也达知天命之年。难怪这家爆肚店的拥趸群,相当一部分和吴秀波等的粉丝群大体重合。“留学时是有人找我试镜。那会儿我还有个日本名字:武藤豹(‘梦涛冯’的日语音读谐音),听着像不像位动作片巨星?”
在京城的餐饮店老板,除了像大董这样级别的业界领袖,大多属于两大类:一类自己就是身先士卒的大厨,另一类也许本身不通厨艺、但是擅抓商机的师爷型。冯梦涛自认两头不靠,“我倒是更像球队的主教练或乐队的指挥”。不直接上场创造生产力、但必须在场保证核心竞争力,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少老板也是全年无休盯着场子,起到的作用基本是让伙计不敢偷懒的层面。“我这儿的新伙计,从打烧饼都是我教的,但我只是口授,上手的都是他们。”
但勤行有句老话:年关无大小。金生隆按老规矩,全年无休,但春节必须封灶放假,封灶前的员工餐,按理是老板伺候伙计们一顿。“您这世家出身的,也给小的们露一手?”冯梦涛接替叔叔掌柜的第一个年关,就接到了这个下马威。“得嘞,咱来个最难的,扒肉条。不过大伙儿也别闲着。你先把作料给我煨上。”等到饭点,指挥家出场了,“你点火、下料,正反翻几下……不对,这么翻……火候到了,出锅!”
为什么如此耍帅?谜底其实很简单,但也有点狗血:“我在日本留学六年,也就在餐馆打工六年,前三年日餐,后三年西餐,拿下两种大厨资格,但有一点:甭管哪个,也不用自己颠大勺。”
西城区安德路六铺炕1区6号楼南侧(6527 9051),人均消费9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