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寿司师傅藤本健二人生里的11年,都是金正日的御用厨师,并曾相伴金正恩。
日本寿司师傅藤本健二人生里的11年,都是金正日的御用厨师、密友和“宫廷小丑”。如果你问为金家服务的感觉如何?那是一场掺杂了奇诡和险象的演出:樽中酒不空,陪侍皆处子,而你永远别想放下悬着的心。
美国版《GQ》杂志派出普利策奖得主、小说家Adam Johnson赴日本专访这个曾经长随金正日、相伴金正恩的日本寿司师傅。
多年以来,只要在公共场合,藤本健二都会坚持用太阳镜和头巾遮住面部,甚至连“藤本健二”也只是他的化名,真实姓名从未公开。
这位做寿司的师傅刚从家里出来就注意到了门外的陌生人。他可以从来者制作粗糙的黑色制服看出来他是朝鲜人。一瞬间,寿司师傅紧张起来。尽管已六十多岁,他看起来仍让人生畏:厚实的肩膀,宽阔的胸膛;他有力的双手上的戒指有天会被摘下。但他已经很久没穿过防弹衣了,上次有从朝鲜远道而来日本的访客是十年前了,而那次访客是被派来杀他的。
师傅只用化名,叫做藤本健二,他生命中的11年都是金正日的私人厨师、“宫廷小丑”和开心果。他看过宫殿、骑了骏马、品尝了古巴雪茄,也看着金正日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他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飞往世界各地为晚宴搜寻食材,去伊朗买鱼子酱,去日本买鱼,丹麦买啤酒。也是藤本飞去法国,每年花费70万美金为敬爱的领袖买回他最爱的法国白兰地。而当敬爱的领袖想要一尝麦当劳时,也是藤本飞到北京,点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外卖。
当他最终脱逃后,据维基解密透露,他成了日本情报机构了解金氏家族最重要的信息来源,因为人们一直都对朝鲜知之甚少。
我们从卫星照片和脱北者口中了解朝鲜,但这些故事其实和藤本的故事一样无从考证。很多脱北者都是曾住在朝鲜乡下的人们,很少有住在首都的人出逃,所以平壤的真实情况就成了一个谜。这也是为什么藤本成了一个少有的案例。
我在冬天飞往佐久采访藤本。这之前为了写一本小说,我花了6年时间研究朝鲜,和很多人交谈过。12月我到了佐久,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过这座小城的停车场和树枝光秃的苹果园。藤本的朋友在当地开着一家破旧不堪的卡拉ok酒吧。就是室内也冷得可以让你看见自己呼吸的白汽。
藤本为我们泡了咖啡,这才好一点,通过一名翻译,我问他,在他1982年签下去平壤教年轻厨师做寿司的1年合约时对朝鲜了解多少。
“我知道的并不多。”藤本说。“我知道金日成是他们国家领导人。我知道三八线。就这些。”
他不记得之前和任何朝鲜人打过交道。可他在家里也呆不住,对方开的薪酬也不低。所以他就带上衣服和刀具,离开日本的妻子和女儿们飞往平壤。
接着,那一整晚,这男人都一直喊着,“再来一份金枪鱼膘!”
他在8月到了平壤,这是首都特别热闹的时节。人们合家在万寿台上野餐,情侣们在大同江边散步。藤本白天要在厨师学校里工作10个小时,向年轻好学的学徒们展示做寿司的艺术。晚上他返回平壤大酒店和其他外聘人员住在一起——他们中大多数是中国技师和工程师——他会在从平壤第一百货公司买回的吉他上拨弹一曲日本小调。
秋天的时候,他开始在东部的海滨城市元山训练厨师。有一天,几辆黑色梅赛德斯开到了厨师学校,第一辆的车牌号是2-16,金正日的生日。藤本被请上了第三辆车。
在一间奢华的元山小旅馆,藤本为即将坐游艇到来的长官们准备寿司。“长官”是藤本对将军们、党内领导人和高级官员们的尊称。换句话说,就是金正日的随从们。
凌晨2点,游艇终于靠岸了。藤本为这些显然已经过一夜狂欢的人们端上寿司。他最终意识到这些派对一个接一个,有时一连4场,持续数天。
所有人都穿着军装,只有一个态度傲慢的人穿着运动服。这人对鱼很好奇。他问藤本他正在做的带着大理石般纹理的新鲜鱼片是什么。
“那是金枪鱼膘,”藤本告诉他。
接着,那一整晚,这男人都一直喊着,“再来一份金枪鱼膘!”
第二天,藤本和旅馆的老板娘闲聊。她正拿着一份《劳动新闻》,头版上正是那个穿运动装的男人的照片。藤本告诉她,他在晚宴上给这人做寿司。
“她开始颤抖,”藤本回忆他意识到这人真实身份的瞬间。“紧接着我也开始颤抖。”
穿运动装的男人再次邀请藤本去做寿司。藤本不会说朝鲜语,所以他有一个官方指定的贴身翻译。晚宴结束时,一名服务生给了翻译一个信封。
“大将军给的。”服务生说。
或许藤本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在为金正日服务是因为“从没人直呼其名,”藤本说。“从来没有。”
藤本也不敢以其他方式称呼他。人们因为更不足为道的原因消失。
藤本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有5张100美金钞票。
很快又有了另一场寿司宴会,“再来一份金枪鱼膘!”的喊声此起彼伏。宴会结束时,大将军朝藤本扔过去一个信封,正好落在他脚边。没人知道金正日是本想让信封落在藤本面前的桌上,还是故意想让藤本蹲下捡信封。
“我很生气,”藤本说。“我拒绝去捡。”
金正日也瞪着藤本。
藤本的翻译凑到藤本耳边小声用日语说,他们俩可能因为这样的冒犯送命。
但藤本也是个固执的人。他的脾气,他说,“在我DNA里。”
最终,翻译捡起了信封递给藤本。
这次是1000美金。
接下来的一周,藤本都思忖着他当时离死亡有多近。
再一场寿司宴会,藤本事先准备好了道歉,但金正日先开口了,“我对我上次的行为感到抱歉。”
之后的多年,藤本再也没见过金正日向谁道歉。
金正日请他一起玩yut nori, 一个传统的棋盘游戏。通过翻译,大将军和藤本一边游戏一边聊天。金正日对日本的生活很好奇;他特别对电影和饮食感兴趣。他问藤本饮食是不是能带来长寿。他问藤本相不相信鱼翅可以防癌,鲨鱼鞭是否可以壮阳,藤本是不是也在周日喝狗崽汤。
藤本开始定期地被接去小旅馆和金正日玩yut nori。藤本将他和金正日的友谊归于当初拒绝捡起那个信封。“大将军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总是彬彬有礼。他身边都是赞美他的人。”
藤本局外人的身份制造了很多便利:他不懂朝鲜语,所以他不会背叛金正日的信任。藤本对平壤政局的复杂情况也一无所知。也因为他对朝鲜完全不了解,他更容易接受大将军描述的现实,是妒忌的敌对者扭曲了金氏家族仁慈的领导者形象。
这些都是藤本的好日子。白天教学徒做寿司,晚上做晚宴。推杯换盏间,他和金正日一起悠哉地享用波尔多葡萄酒,谈论大将军喜欢的施瓦辛格的电影。
藤本显然对残酷的现实一无所知。
金正日的真性情直到5年后藤本重返朝鲜才显现出来。以为自己完成了一次有趣的探险,寿司师傅整理行装回到了日本,完全不知道他之后会放弃所有再次回到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