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妍妍
陶妍妍码字工人。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谈情说爱》、《中学生不看的100部电影》、《最美的电影》、《绝版中国》(合著)等书籍。曾在《新周刊》、《中国女性》、《读者》、《莫愁》、《云中往来》、《大河报》等多家知名媒体发表散文、随笔等。
本文配图选自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案》、《一代宗师》、《爱神》、《圣诞玫瑰》、《吴清源》。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千金难买一声响，是刀的真意，张震是好刀，咱们先藏着。——王家卫
哈文拿到2015年羊年春晚执导棒时，一定没想到，最红的那位演员，会是亮相只有两三分钟的张震。
在网络上，张震被评为当晚颜值最高男演员。而他能踏上春晚舞台，却并不单因自己的演员身份，更因“全国八极拳冠军”这一颇有含金量的名头。
一个体育女教师的儿子，因出演一部电影苦学八极拳三年，最终拿到专业比赛冠军奖项，在这满是花拳绣腿的娱乐圈里，怎么看都有些特立独行。这部电影，就是推出过两个版本的《一代宗师》。
张震在片中角色叫“一线天”，曾经的军统特务，大隐于世在香港理发厅。首行版本中，“一线天”只有个惊艳亮相；之后的3D版本中，他也不过与叶问多了场点到即止的交手。有影迷为他叫屈，王家卫在微访谈中答：“一线天是高手，千金难买一声响，多了就俗了”。却又在张震婚礼上偷偷塞给他一个小纸条，“以后再也不删你的戏了”，让人莞尔。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王家卫的电影中，张震的戏份一直不吃重，每一个却又好像都是为他量身订制的。从《春光乍泄》中的台客少年，到《爱神》中的寡言裁缝，再到《一代宗师》中的“一线天”，是王家卫一点点锻造出张震身上那股慑人的邪魅气，发掘出一双和梁朝伟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大家都说梁朝伟才是王家卫的缪斯，这话多少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我却觉得，张震要比梁朝伟幸运许多。
梁朝伟从无线训练班出道，演过路人甲乙丙丁，主持过儿童节目，嘴巴被肿胀成香肠后，才于某一天突然开悟，真正成了一名演员。
而张震的父亲本身就是位优秀演员，他从小在片场玩大，对摄影机有天生的熟悉感。14岁接拍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出演沉默寡言的小四，一亮相便获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其实很难评判14岁的张震演技究竟如何，就像夏雨出演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娜塔丽·波特曼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表现，那些少年根本还不懂何为演技，完全凭着一团元气，依赖着人性的相通之处，打开动物本能的所有敏感触须，去努力表达着一段陌生人生的沉重。
我只知道，在那尚未建立起世界观和价值的年纪里，让14岁的张震去出演那样一个从压抑到疯狂的角色，电影的沉重深深伤害到了这个稚嫩灵魂，他从此变得不快乐。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是电影给了他独一无二的阴郁特质，也是电影欠了他一个作为常人的小幸福。
张震曾说，自己起初并不爱演戏，只当打一份工。好在终究遇上巩俐。
2004年，一部三段式主题电影《爱神》开拍，由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史蒂文·索德伯格和王家卫三位导演联合执导，导演卡司便能看出这部电影分量。张震在片中饰演上世纪60年代香港的一名裁缝，而巩俐则是历经情场的交际花。
张震说，“那时我虽然喜欢电影，但不知道怎么演才有更好的层次，我掌握不了这些。直到跟巩俐表演，我才有感动，她真的很用心，流露自己的情感。一个好演员就是她那样的，需要从心里面有情感宣泄出来，不是你耍个帅，抽一口烟就可以。”等电影上映后，他还特意跑到影院观摩了四五次。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 套用《一代宗师》中的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一块璞玉，即便不自知，终究还是落入做演员的星轨中，开悟后的日子，怎么走、走多远，则要看个人修为了。
一直觉得，张震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也不太会用表演的技巧，无论是表演还是为人处世，都有些“拙”，所以他贴近角色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那个人——至少在某一特征上无限贴近。
坊间传言，他为出演《卧虎藏龙》中的罗小虎，通读王度庐小说，学习蒙语；拍《深海寻人》时考取PADI潜水执照；拍《吴清源》学习打坐看棋谱，围棋能压制专业三段；《聂隐娘》拍完后学会近身剑术……
明明长着一张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邪魅俊脸，偏要做个吃尽苦头的学霸，这可能也是张震的魅力所在吧。
这些年，他好像什么类型的戏都会接，他对表演有野心，急于尝试，想探索自己的弹性有多大。关于钟情的表演类型，张震说还是最喜欢古装剧，因为“脱掉戏服很快能回到现实中”。
他在几部古装戏中，虽都不是主角，却令人印象深刻。《卧虎藏龙》中不羁的罗小虎、《天下无双》里搞怪的正德皇帝、《王的盛宴》中隐忍的韩信、《绣春刀》里机关算尽的沈炼……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在古装剧中一直出演着“少年态”的人。都说“男人四十就变鬼”，千帆过尽的中年男人才能做到“我什么都不信”；而只有“少年态”的人，才能对“未来”、“理想”、“意义”这些词汇，仍保持着一股赤子之心，会以为命运是可控和改变的东西。——其实我特别想问一问张震，在出演过沈炼这个角色后，他的人生观有过改变吗？
比起古装戏和近代戏，其实我更喜欢他在现代戏里的表现。比如他与桂纶镁两度合作的《停车》和《圣诞玫瑰》。特别是《圣诞玫瑰》，如果没有他亦庄亦邪的眼神，这部悬疑电影会失去多少张力啊。
在他的作品年表中，我最看重的是田壮壮导演的《吴清源》。
作为一名演员，张震绝对是老天赏饭吃的那种，天生有锋芒。有时看他拍的时装大片，觉得只要他站那儿，从眼角递出个不经意的眼神，就是致人毙命的柳叶飞刀。但吴清源作为围棋大师，气质是内敛浑厚且水至清则无鱼的，张震在这部片中要收住与生俱来的华丽，本身就很不易。
这恐怕是他作为演员拍得最努力的一部，却未必是最好的。人的个性千千万，要成事必须顺势而为。
说到底，张震的气质还是最适合王家卫电影的调子和质地。如果说王家卫的电影是充溢着神秘、热烈风情的墨西哥，那张震就是出产自墨西哥的一杯龙舌兰，从虎口舔口盐巴，口含酸涩柠檬，一饮而尽，一剑封喉。
张震：这世界欠你一部好电影 所以这么多年，即使成片里减到没一句台词，他依然是泽东旗下的艺人；当王家卫夸他是宝刀时，他也会恭谦回应：“您就是我的刀鞘，有您在，我出不了乱子。”
这世上有多少机警聪慧的人，通过大量训练，灵活掌握演技后，试图驾驭各类角色。而张震这样类型化的天才，却是永远训练不出来的。他是一颗晶亮的宝石，重要的并不是为其打磨、造型，而是要耐心等待一顶能彰显他真正光芒的王冠。
张震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用那股“拙”气，保护好自己的单纯。因为，这世界还欠你一部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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