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人终究会被感恩

2014年12月17日16:00  时尚专栏  作者:沈嘉禄   我有话说

  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沈嘉禄

  小时候,上海石库门人家的孩子都喝豆浆。一大早,提着篮子去买小菜的老人们在弄堂里见面,一般是这样问候的:“豆腐浆喝了吗?”

  若是谁家喝牛奶,邻居必定刮目相视:有钱。黑漆的大门上钉一只白漆的牛奶箱,差不多就成了身份的标志。短缺经济年代,牛奶不仅比豆浆贵许多,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订的。

  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牛奶供应的紧张状况还没有根本改观。我妻子分娩后从产院回家,是我用奶粉调了一小瓶奶喂儿子的,那算是老子的见面礼。有一天母亲很激动地告诉我:可以订一瓶牛奶了,快去付钱吧。那是弄堂里一位邻居让出来的额度。从此每天一大早,我一手扶自行车把,一手提着篮子,出弄堂,去乱哄哄、湿漉漉的菜场里取回一瓶奶。七十年代,我在参考消息上看过一篇文章,其中有一个细节:苏联那个写《古拉格群岛》的索尔仁尼琴,每天一早到取奶站为儿子取一瓶牛奶。美联社记者描述这个细节,意在透露他的生存环境还比较安全。

  八十年代的奶瓶还相当笨拙,玻璃壁很厚,口也很大,上面扣紧了一张棕色的牛皮纸,上面印有生产厂家和出厂日期。揭开盖子,背面积着一层很厚的油脂,北方人称之为“奶皮”。每天为儿子煮牛奶,奶皮成了我的福利。

  我有一个哥哥,读中学时得了肺结核,家里订不起牛奶。班主任——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知道了,就将自己订了一瓶牛奶送给他喝,喝了一整年,直到他毕业。最后一天,哥哥要将瓶子还给老师,母亲就在大口牛奶瓶里塞了一瓶咸菜。母亲每年要腌一些咸菜,从菜场里买来雪里蕻,暴晒几天,切成一寸长的段,然后撒大把盐揉匀,紧紧地塞进一口甏里,上面压一块石头。几天后,甏内渗出了水,一股微辛的清香胀满厨房。起出新咸菜,炒笋丝,拌香干,加河蚌肉烧,或与豆腐共煮,极具农家风味。母亲说:我们虽然穷,但不能将空瓶子还给人家。

  后来,牛奶瓶升级换代,新包装采用国际标准,上端收缩后瓶口用极薄的铝皮封住。我看过一部电视片,欧洲某国一小镇的乌鸦很有灵性,大清早在屋顶上等待送奶人到来,等送奶车一走就呼地一下飞到人家门口将瓶子推倒,在铝皮上啄个洞,乳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灵鸟就灌了个饱。

  岁数大了容易失眠。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妻子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楼下传来一阵阵玻璃器皿的碰撞声,清脆而细碎,我知道那是送牛奶的三轮车进小区了。送奶员要乘电梯一层层地将牛奶放到订户的牛奶箱里,比过去跑弄堂烦多啦。现在的牛奶箱都是铝合金材料做的,小门上印了企业的logo,醒目,美观。

  进小区的奶企有多家,竞争小有激烈,瓶装、盒装各领风骚,但不少人——包括我们家还是喜欢喝玻璃瓶装的那种。奶瓶碰撞的细碎声音让我感到莫名的幸福和安详。

  我一般是早上喝了牛奶、翻几页东方早报后再出门上班的。那一天,东早翻过了,牛奶却迟迟不来,我只好泡杯红茶啃隔夜面包。直至我下楼,才看到送奶人来了——不是我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老曹,而是一个女孩子,面颊被风吹得通红,一个劲地向我表示歉意,还有一个小青年在大门口守着那辆装有奶瓶的三轮车,表情也显生涩。想想现在就业不容易,我就不能对送奶人误了时间有所啧言,而况他们那么年轻,现在谁还愿意做这份苦力呢!

  第二天,牛奶在六点前送到,妻子拿了牛奶进屋,掌心摊开,两颗巧克力。“那个老曹并没有退休,昨天是女儿替他送的奶。他也没有生病。昨天是感恩节,女儿让老曹休息一天,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你看到的那个个小伙子是毛脚。”

  一股暖意袭上心头:感恩节!不管有些九斤老太式的人物一直在嘀咕,甚至提出抵制洋节日,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更乐意借助洋节日来承载自己的感情。在中国的传统节日里本来有个报娘恩的盂兰盆节,现在几乎无人知晓,九斤老太们不一定知道,所以我们也该对洋节日的价值也该重新评估一番吧。像情人节、父亲节、母亲节、感恩节等正能量满满,愚人节则可以减压,万圣节和圣诞节也早已超越宗教层面而走向世俗,给天下人更多愿景和喜悦。而在我的印象中,今年感恩节前后的报纸好像只有相关的商品信息和小青年扫货的新闻。如何从洋节日中提练出人类普遍认同的情感和价值,同时给中国传统节日注入新的内涵,更融洽地走入民众的日常生活,是我们应该考虑的议题。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感恩节 内涵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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