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王斌
我从小就生长在城市——出生在福建福州,八岁时跟随父亲迁往江西南昌,十五岁当兵又重返福州。接下来的经历仍然是城市:南昌、石家庄,最后落脚在了我命运的最后归宿——我深爱的北京。
对城市,我始终怀抱有一种复杂的、乡愁般的情感,这种情感一直在我内心深处酝酿发酵着,但我不敢轻易地去触碰它,我怕会一碰即碎——碎了我的那个略带点伤感的又有些许残破的梦。我说了,那里面仿若盛满了我的乡愁。
可哪里才算是我真正的故乡呢?我一直在心中不断地追问着。
我对自己的血脉之认同,乃是山东的胶东半岛,我的祖先诞生在那里,我的父母诞生在那里,我通过姥姥与父母的养育和教诲,逐渐地了解了那里——我的原乡,我觉得那片我陌生的大地和天空,以及我想象中辽阔而壮怀激烈的海洋,于我真亲。我知道,那里才是我陌生而遥远的,在我的血管里奔腾不息流动着的故乡。我的一生在迁徙中度过,转换了如此之多的城市,思想与精神上最终认同的,乃是我现在所身处的城市——北京。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我第一次来到北京时的那种极为特殊的感动,竟是那么的亲切而撩人,仿若春风扑面,让我有了一种热血沸腾之感、之叹,就好像梦里寻了它千百度,它终于那么真实、鲜亮、立体、肃然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恍惚间觉得其实我曾经来到过这里。我觉得它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精神故乡,这里流动着的,乃是我精神之血脉。
于是从那些日子开始,我伴随着这座城市,从一座古老的旧都,一步步地迈向了举世瞩目的现代化大都会,而与此同时,我的思想与精神亦伴随着它在成长。
我的这份经历,必然驳杂地混合着有关北京传统的与现代的记忆,这些记忆,是以这座城市在“地理”上所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而在我记忆中产生的回响,它们作为一个个奇异的城市符号,交替出现在了我的时空意识中,时而平面化地依次展开,时而叠加地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繁复、多变而又耐人寻味的之于我的当代意义。
曾几何时有过的,代表着这座城市具有古老悠久历史的四合院,一个个地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从这个传统的守旧的城市,开始拔地而起了酒吧、咖啡厅、摩天大厦……它们分别成为这座新型都市的城市代码。
从一水的旧式的、有着历史年轮记忆的灰色楼房,到一幢幢造型别致的公寓楼的拔地而起,再到善于追逐时尚潮流的城市人服装与饰品的变化;琳琅满目、炫异争奇的商品广告、包豪斯风格的建筑群落、三里屯、夜店,乃至后来在大地上昂然崛起的央视大楼、国家大剧院、鸟巢,不一而足,如同一个个神话的诞生,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因了变化得太快,太令当代人猝不及防,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整一、时空连贯、自在自为的城市历史延续性的感受模式,亦在无形之中被迅速地阻遏、切割、疏离、陌生化了;随之而来的感性经验亦由此而变得碎片化、瞬时化、杂多化、散点化了,仿若在我们视野中快速掠过的表象之物的发生,在意识中的留存都是即时的、短暂的、稍纵即逝的。
我们经验中的时间之流动性,却以人所未知的速度,快速地抛却旧有的经验感知,瞬息之间转换为对一个个新的经验表象之注目,且又很快会被另一个仿佛在一夜之间诞生的“表象”所覆盖或取代,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这种大幅度的时空错位,在当代人中,从未像今日这般让人感触犹深,所谓的逻辑地衔接历史、现在与未来的时空体验,在这里被无情且冷漠地消解了,历史深度在悄然中流失,或者说,在无形之中,被“时间”这把锋利的快刀,切割成了七零八落的平面化的经验碎片;也就是说,关于一座城市厚重的历史感,以及其之所以然的意义追寻,亦在不知不觉地被改变甚而消失了。
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说,一座尚无历史感的现代建筑群落的崛起,与一个个古老四合院的消亡,就是这座城市历史的悄然匿形?抑或说,它只具备了当下,而历史性在其中则已然隐而不显了?
我几乎可以说是自改革开放以后,最早一批混迹于熙来攘往的城市人流中的无业游民,我亦因此而成为漂泊在城市一隅的一名隐形人。我一直是而且当下依然是,这座城市“没有身份的人”——如果以居住地的户口作为身份标签的话。
这就在无形中注定了我的命运:我时常会用好奇甚而异样的目光,去打量与思考属于我的精神故乡——北京。于是在本书中,我时而思辨时而感性地去叙述发生在这座城市中的“故事”,它或者是沉思的,或者是传奇的,或者来自我想象中出现的一个幻景,这让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写作的愉悦;当然,我偶尔亦会荡出我的笔端,将视野投向其他的城市与人,以及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影像中我所感悟到的思想。
这次的写作历程之于我,是自由而随心所欲的。
2014年5月9日
——此文为作者新书《城市符号》的后记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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