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晚睡姐姐
1993年，哥哥张国荣在内地做客“可凡倾听”，谈起当年“谭张争霸”的事件，他说自己和谭咏麟私下关系还不错，曹可凡问他谭咏麟是他的好朋友吗，他很明确的回答：“我们是朋友，却不是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梅艳芳。”
类似这样的话，他在公开场合讲过很多次。1998年，他在韩国参加综艺节目，告诉嘉宾自己的好朋友之中梅艳芳算一个，1999年参加访谈节目“星空下的倾情里”，主持人林建明让他说出三个朋友的名字，他第一说出的就是梅艳芳，然后依次是钟楚红，林青霞。理由是她们都很真，就像他自己。
好了，张国荣最好的朋友是梅艳芳，全香港，不，全中国的人都知道啦。他们都是天皇巨星，也都在圈内都有极好的人缘，朋友众多，交游满天下，但他们对彼此的意义，最特别，最不同。
抱歉，我是张国荣的粉丝，我对香港娱乐圈很多人的记忆和情感都是从他身上延绵而来，我要说的是梅姐，却先提起了张国荣，因为哥哥张国荣是梅姐梅艳芳生命中怎么都绕不过去的至爱与至痛。梅姐一生没有婚嫁，爱过好几个男人，但都不得，她唯一没有真正失去的，自少年时候就一直存在的人就是张国荣。
早年两个人在演艺圈还是新人身份的时候，就是难兄难妹的关系，他们被安排一起合作，被TVB称为“青春二人组”。为了争取演出机会，他们走遍东南亚，曾经一次到马来西亚登台，在一家夜总会演出，当地某恶霸纠缠他们，将酒瓶丢上舞台击中梅姐的脚踝。后台的张国荣立即挺身而出，保护她平安退场，并要求有关负责人平息了此事。
而梅姐回报张国荣的是同样的情义，有一次在国外演出，张国荣患上了支气管炎回酒店休息，而梅姐自己通宵排练了他要唱的十多首歌。要知道这个量是非常非常大的，最少也要花四五小时。张国荣的个人第一场演唱会，就是梅姐给他做嘉宾，1996年复出的演唱会嘉宾还是她，两个人终点回到起点，就好似从未分开过。他们默契到什么程度，张国荣说：“我觉得跟梅艳芳交流得最好……你一动一个眼神，她都很快有反应。”两个人外出登台演出甚至不需要彩排，到了现场，只需“我们的眼神对望，啊！出右脚吗？一起右脚，出左脚吗？一起出左脚。”
他们真的是患难过来的，所以感情格外的好。
媒体曾经炒过他们是一对，这也是观众们的心声啊，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从外表到演技、歌技，全都攀上了当时艺坛的巅峰，这样的人有一个已经难得，有一对，简直是上帝的杰作，不在一起真是天理难容。周星驰还曾经在节目中拷问过张国荣，是否有和梅姐假戏真做。但他们真的只是兄妹情深，虽然他们看起来年龄差不多，其实张国荣比梅姐大6岁，他很护着她，关照她。有一次在纽约，有人半夜跑进阿梅房间，吓得她半死，所以以后再出外演出，他会订两间可以打通的房间，既方便照顾她，又让她觉得是在自己的房间中。
而梅姐呢，她对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我和一位朋友同为他们俩的粉丝，我们都相信梅姐是真的爱他的。没有太多根据，只是女人的直觉。这种爱从她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而又得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他身边做朋友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有在他面前，舞台皇后才像灰姑娘一样腼腆和慌张。1997年张国荣举办跨年演唱会，梅姐抱病从印度赶回来给他做嘉宾，一曲劲歌之后，张国荣登台，抱着一大抱玫瑰花走到梅姐面前，深情亲吻她，她下意识躲避，没有躲过去，被他吻上了，蛮久的。她对台下说：“不要吃醋哦。”也许是说给台下的观众听的，也许是某个人听的，总之她比他更不坦然。他把花献给她，反复强调：“你回去一定要插啊，这真的是我买给你的。”她说我信，我信。
舞台上，他对她说话，她总是躲着他的眼睛，不去看他。他追逐着她的脸，目光充满爱怜。她怀里鲜花的彩带勾上了他衣服的扣子，他假装嗔怪：“你看你，上台就勾搭我。”她回：“是啊，勾搭你好久了。”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一个大女人一旦在哪个男人面前变得柔软，那通常都是爱情在施展魔法。
梅艳芳谈起张国荣，是这样说：“我只知道，有他在，我会安心一些；有我在，他也会安心一些。我们手牵着手，共度了很多困难，彼此扶持。很多人都以为我很tough(坚强)，只有在哥哥面前，我可以完全做回自己，不必装成很硬朗的样子，因为有他保护我，他真的是很疼很疼我的哥哥。”
张国荣说过阿梅是一个永远要她作为焦点的女孩子，曾经试过与她出席好友聚会，因为他要跟其他朋友寒暄而冷落了她，她就很不开心，他说：“因为她很紧张我，所以我更加要疼爱她。”“有一回一个朋友生日，没请梅艳芳，阿梅不服气，在晚餐后杀到现身。一进来便哭······各人都知道阿梅是取闹来的了，没人纵容她，只有张国荣拥她入怀，让她的眼泪流在他的新皮外套上，化妆品混泪水，湿了半边，大概得报销了。”
很少有人相信，豪爽仗义，比男人还有担当的梅姐骨子里充满自卑。她能在片场带着一众演员抗议导演给大家的薪水低，全然不顾导演并没有亏待她，“她是一个很有义气的女孩子，是我在乐坛很少见到的……任何情形下她都会站在朋友的一边”，但她始终突不破自己家庭带给她的阴影和局限。她四岁登台跑江湖，小小年纪就外出谋生，每唱一首歌想的就是今天晚上可以给家里添一个菜。走红之后地位上涨，收入增加，又成了母亲的摇钱树，哥哥一家都指着她养活，重男轻女的母亲恨不得将她嚼了碎了喂给自己的儿子吃。
她一直都那么拼，因为没有回头路。世人只见到她的风光，不曾窥见她的凄凉。她还在生的时候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身后事会很麻烦，她设立基金会，定期给母亲支付生活费，以保母亲衣食无忧，不至于因为奢侈无度败尽身家而晚景凄凉。但母亲不领情，恨她将一部分家产赠予恩师刘培基，四处告状，几次提高生活费还是不满足，终于导致基金会破产，2014年在她10月10日生忌前夕，管理她遗产的基金拍卖了她的所有遗物。
一切她生前所珍视的，最宝贝的家和收藏，都要敞开给外人参观，“她生前珍而重之的贝克汉姆亲笔签名足球、刘德华手抄心经墨宝、具纪念价值的歌衫、打生打死赢回来的奖座、挂满衣柜的名牌时装等在她身故10年后急剧折旧，每件底价500至1500港元，少于内地一张演唱会门票的价钱，多悲凉。”
这还不算什么，我们有一种共同的命运就是会面对各种失去。即使她还在世，再保留这些物件百十年，结果可能依旧是如此。人在尘世中流转，物品也会不断流转，从这个人手里到那个人手里，或者干脆湮没于历史的尘灰中。有些东西，有些人，你总觉得不能放手，也不可以放手。但时间、命运会让你放手，而且你比当初所能做的更彻底。
梅姐最大的遗憾不是留不住它们，而是生前有太多未尽的心愿，没有一段能开花结果的爱情。她外表刚毅，内心脆弱，她在采访中曾经说：“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不会喜欢梅艳芳。”听的人耸然一惊。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在舞台上呼风唤雨，风华绝代，对自己竟然是这样低到尘埃中的评价。
她一心想走传统女人的道路，做明星只是自己的工作，她的事业却是家庭，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孩子。她只是没有选择，被放到了女强人的位置上，命运将她奉在云端，放在神坛，她无法降下身段，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一生有过几段恋情，全都被她的名气、身家、媒体无时无刻的追逐和关注毁掉了。后来她说：“我们做明星的，得到了名同利，但失去了尊严。”
很多时候，女人之所以难以得到幸福，就是因为身处现代和传统的夹缝之中，明明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却还是觉得如果没有被一个男人收留就是人生的失败。但像梅姐这样，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天皇巨星，中国的男人在她面前难免自卑，人家宁可去娶更小的星星，更好掌控的女人，也不愿意被她的光芒所掩盖。谁肯相信她骨子中就是一个小女人呢，江湖上她混成了大姐大，男人们都拿她劲敌去防备。
她内心的寂寞无人能知。她是有名的外向、贪玩、呼朋唤友，整日活得热热闹闹的人，“梅艳芳唯一的缺点是太爱玩，不懂得照顾自己，有时看到她整日都入医院治病，也实在令人忧心。”张国荣总是劝她多爱护自己一点，连他也不懂，越是寂寞的人越是贪图和迷恋喧闹，因为那可以掩盖内心的孤单。总是不愿意一个人呆着的人，都是迷失了自我的人。
她曾经计划二十几岁的时候结婚，后来这个期限推到三十岁，又继续推，到了四十岁她去世之前，她已经绝望，索性在演唱会上穿了婚纱，嫁给了自己的舞台。
真的，不对比她母亲你就不会知道命运为何会如此残酷，胡搅蛮缠、毫无慈悲心的母亲现在还活着，斗志旺盛，四处呼号告状，抹黑自己的女儿，而像她这样美丽心地好，对谁都忠肝义胆，从来不曾辜负任何人的姑娘，却早早的离开了人世。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吗，真叫人怀疑所有生存的逻辑和信念、
她生前最后的挚爱赵文卓提起她依然是泪眼朦胧，即使妻子张丹露也在台下。赵文卓说自己每次看她的戏都想，她为什么会演得那么好，答案因为她真，人就是这么样的真，演戏也会这么的真。他对她不仅仅是爱，还有崇拜和仰慕。
爱是很容易散尽的，唯敬重之心，时光也夺不走。
这个女人如此值得人爱，张国荣虽然给不了她爱情，但和赵文卓一样，给了她最真心的友谊和尊重。2002年，他的抑郁症已经深种，但阿梅组织了抗议无良媒体曝光刘嘉玲绑架照片的活动，他依然照常出席，默默站在梁朝伟身边。阿梅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两个人都是一脸沉痛和倔强，这是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的照片了。她比他小6岁，但看起来就像姐姐在安慰弟弟。
她最后一次演唱会，病魔缠身的她已经是形销骨立，他也是面有病色，两个人还是在一起合作了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合作。他们俩是多么适合这个舞台啊，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无尽的风采与魅惑。
他们在舞台上紧紧相拥，摩擦，抚摸，却是毫无情欲的色彩，只是两个巨星碰撞到一起闪烁的光芒。台下粉丝惊叫，基本上是他的粉丝，也都是她的，1989年他退出歌坛马来西亚的歌迷会解散，他还建议自己的歌迷投向梅艳芳歌迷的阵营，“我与阿梅是老友，相信我们两人的歌迷，也能打成一片，大家做好朋友吧！”这两派粉丝直到今天依然是关系最亲厚的粉丝。偶像能够影响歌迷，友谊也能在相似的人群中传递。
今天重看这段视频，心里一阵刺痛。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天上的星，是手上的痣，是心里的灰，当结局已经揭开，沿着草灰蛇线寻觅回去，才发现我们少给了那么多疼惜。
他们都病了，各有各的病，各有各的绝处。这时候他们真的是生死相依了，张国荣对李碧华说：“昨天阿梅打电话哭诉，又嚷着自杀，天天都说自杀，我骂她，你如果不振作，便去死吧！”
结果日日闹着要自杀的没有先去，劝人坚强的倒走了。这百转千回的人生啊，真是叫人猜不透。
张国荣去世后，梅姐在家里整日为他诵经，葬礼上，她一身黑衣，形销骨立，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站立，关锦鹏说起她在张国荣葬礼上的状态：“梅艳芳魂灵都失去了。”
他带走了她的一部分，那是身患重病的她仅存的一部分活力了。她终于能为他送行，先走的人到底是幸福的，留下的人注定心碎。她没有让他等太久，就去那里陪伴他了。
他走于四月的烟花之中，她告别于年底的喧闹之中。一年之内，香港娱乐圈失掉了两颗巨星，人间失去了两个至美的典范，我们失掉了两个成长岁月中最重要的拼图。
有人说张国荣死于自杀，不如梅姐那样坚持到最后。不，不要这样去比较，梅姐当然值得敬佩，但我们不应该肤浅的谈论生与死，这永远是一个很深刻的话题。他们都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抵御无常，他们都是战士，个人所承担的痛苦是无法比较的。那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所以不应该我们轻率的去评价。
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他们牵手走进艺坛，又相继离去，这是另外一种圆满，令我们心碎的圆满。
如今，他们已经是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彼此守望。他们都应该回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华年，无忧无虑，笑意盈盈。
阿梅已经去了11年，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忌日。又到一年忆梅时，怀念与眷恋如潮水般涌来。和每年对张国荣隆重而浩大的被追忆相比，对阿梅的怀念略显寂寥，很多人逐渐在淡忘这位“香港的女儿”曾经的绝代风华。但愿下一个四月，我们将他想起的时候，不要忘了另外一个她。她是他生前最疼爱的妹妹，是荧幕上的情侣，生活中的死党，他们一起创造了香港演艺事业的巅峰，分享了共同的光荣。爱他，也要爱她。爱不会越分越薄，爱只能因无私而强大。
我永远都记得他们俩。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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