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道说阴阳

2014年06月16日15:21  时尚专栏  作者:   我有话说

  开栏语:写作《符号游戏》一栏算是有缘。25年前承蒙编辑之约,给《中国文化报》写稿,言及美国作家海明威。随后旅居美加,未能续稿。今冬游加勒比岛国,在哈瓦那拜访海明威故居,所写游记,不说文学,却从海明威说到加勒比海盗的藏宝洞,以及洞内的原始壁画。25年后的今天,《中国文化报》再约写稿,恍若时空接续,于是又想到海明威的文字和洞穴壁画的图像:二者皆是符号。人乃符号动物,自文明发蒙,人之为文为图,均以符号为载体。念及此,故有栏名《符号游戏》,讨论绘画问题。

  山水之道为阴阳。一说阴阳,人们会联想到首尾相对的黑白双鱼图,一见此图,也会联想到阴阳二字。无疑,这二字是道家关键词,双鱼图也是道家的主标识。若用现代符号学术语说,阴阳之词和双鱼之图都是道家思想的符号,这符号以意象的方式而见诸古代山水画。

  山水画中有山有水,山与水一动一静谓阴阳,此乃画家构思构图的传统程式。若说画中山水是符号能指,那么阴阳之意便是符号所指,或曰:山水画蕴含了道家思想,山水相合便是无极。古人云:无极生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两仪立也。且看画中两仪:依山傍水必有路,弯弯曲曲、断断续续、或隐或显。再细看:画中之路实为山路水路,缀以点景小人,要么徒步,要么舟行,或随之骡马,或伴以车船。这山路水路,这路上行人,这车船骡马,皆是符号能指,其所指在于天人合一,在于隐居的高蹈,即所谓道家精神。

  山路为人所筑,绕行山间,虽有林石掩映,但常在明处,易于辨识。水路天然所生,可为大流,也化为氤氲,有时在暗处,避实就虚,不易辨识。此外,山路水路之方向,虽不绝对,但一般说来,山路朝上,将行者引向高远深远处;水路朝下,无论瀑布还是溪涧,都往低处流,引人随水出山。这一明一暗、一实一虚、一上一下、一进一出,也是山水的阴阳之道,应合了符号的所指与能指之道。

  就构思和构图而言,山水画的基本图像是山与水,而山路与水路的符号,也是山水画的既定程式。程式即常规,老子曰:常者道也,无常也道。山重水复皆有路,路为山水之道,也是符号之道。

  不消说,古代山水画的基本思想,首先是道家哲学,世间进退,与山水同步。另一方面,山水画也承载儒家思想。道者儒者,也似阴阳,出世入世,两不相容,却又相辅相成,犹如水上小桥,或路尽云起,沟通了山路水路,使之两相辅佐,化而为一,成就了古代哲学的大体。北宋范宽的巨制《溪山行旅图》,画面正中那伟岸而坚定的山峰,就体现了儒家维护王权统治的现世态度。山水画的儒道互补,类同阴阳互补,一如士大夫进则兼善天下退则独善其身的处世态度。与范宽巨制齐名的北宋郭熙《早春图》,也具有相似的双重思想,唯范宽的《行旅图》更为阳刚,郭熙的《早春图》较为阴柔。这一阳一阴,异曲同工,无不昭示了山水之道。

  的确,古代山水画的关键符号是阴阳图,以山路水路为代表。只不过,山水画的丰富与复杂,在于符号的能指不仅是山路水路,而符号的所指,也不仅是抽象的阴阳哲学。续说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画中伟岸的高山,可视作儒家庄重的化身,是王权不可侵犯的象征,具有类似长城的功能,拒人于城下,不得其门而入,恰如后来的紫禁城。在这个意义上,若说范宽之山作为能指是严实而封闭的,那么郭熙之山作为能指,则因云雾缭绕而松弛开放,范郭二山一合一开,也是阴阳互补,见证了北宋山水画的两个面孔,其阴阳符号的所指,也就不局限于哲学的抽象,而既有政治寓意的价值,也有艺术审美的作用。

  进一步说,阴阳关系是辩证的,恰如阴阳二字,月为阴日为阳。但夜望长空,那一弯明月的可见之处,莫非不是月亮之阳?阴阳关系的辩证之处,是对立双方可以相互转化,正如能指和所指的关系,在一串符号链中可以相互转换。现代符号学的一大渊源是语言学,其语法研究中有一例便是见证:汉语连动句里的宾语,可以摇身一变而成主语,例如“我看范宽画山水”句中的范宽,在前半句里是我看的宾语,在后半句中是作画的主语,其身份转换,取决于语境。细看范宽画中的伟岸山峰,山前氤氲营造了足够的空间,给人喘息回旋的余地,而两边不仅有侧峰穿插,更有涧隙飞瀑。因此,这貌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皇家风范,实则既主且宾,阴阳兼顾。惟其如此,方能一张一弛,开合自如,让溪山之间的行者旅人可进可退,游刃有余。如此构思,既张扬了儒家的雍容大度,又暗示了道家的抑扬顿挫。

  符号学是西方的现代学术,儒道两家是中国的古代哲学,二者貌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在山水画中,二者互为注释,相依相成,有如左脚右脚,前后更替,于是能行走于溪山之道,无论山路水路,行到穷尽时,便看无限处。

  (作者为加拿大康科迪亚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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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阴阳 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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