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穿越的东方与西方:《末代皇帝》

2015年08月19日17:02  时尚专栏  作者:张朴   我有话说

  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张朴

  起因是因为今年6月在纽约看了大都会博物馆今年的时装展览《镜花水月》,入展的主调音乐是意大利导演贝尔托鲁奇的《末代皇帝》,我当日在那展厅里来回停驻,享受电影画片与配乐带来的震撼,在地球的另一端,文化的另外一种语境中,我感到因为差异,经历的不同所形成的美妙和难以言说的快慰,回来后,就一直想把这部电影拿出来看。

  事实上,我只看过一次《末代皇帝》,且是在中国的影院,但是当时太小,根本无法观摩这部长度达到165分钟的电影,当时是和母亲去看,我在影院中睡去,后来只能记住模糊的一些画面。昨晚是看的CC版DVD,165分钟完全是享受,无论是从导演的镜头语言,摄影,电影配乐,服装艺术指导,以及主演,都让我完全沉醉,且比预想的震撼还要大,我想震撼是源自贝尔托鲁奇一直以来总是以一个意大利人的视角去描摹那种非常不同的,exotic的文化景观,中国满清王朝的最后岁月在一个西人的眼中,充满了各种仪式感,与近乎意大利歌剧化式的壮丽与神秘,因此,我们在电影的很多画面中看到了贝尔托鲁奇的热爱,那是一个电影大师对于电影的真挚与热情,精致,宏达,难以归纳。

  一、我们身处在文化的异地

  如果不是游历了欧洲,在全然不同于自我生长的文化和语境中学习和生活,游历,我也不会觉得《末代皇帝》是这样震撼,我们是不是都试图一直在寻找着异域文化的一种魅力?反观,凝视,自审,充满趣味又让人惴惴不安。在贝尔托鲁奇塑造的东方文明画卷中,人与自我的作战,谎言,人生之无从选择的无奈,以及强大的自我成为一种普世的主题,不管是在西方的皇权更迭,社会革命中,以及在东方的文明历史中,可以被反复演绎,反复表达,且抵达人心。

  贝尔托鲁奇的大师水准在于:在对于东方文化近乎神话般的描摹中,铺展浓郁的忧伤与浩大的渺茫——人生之惘然。电影中多处使用的“开门”、“关门”镜头,无论是紫禁城,还是伪满洲国的大门,甚至是东北的劳改监狱的门,末代皇帝溥仪都依然是被锁住的,人生的困局是,走不出去,但是一旦走出去后,你还可以适应周遭吗?没有想到,溥仪最后被赶出了紫禁城,一切都是外力使然,甚至他选择做了伪满洲国的傀儡,也是一时的感情用事,他觉得被历史利用了,自我在历史的turmoil中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人在和历史对抗的时候依然是无力的,这一主调被贝尔托鲁奇反复表达,在过去和以后的电影中,革命的浪潮席卷了个人的存在,历史的抒写以一种“去个人”化的方式开始,类似于福柯所言,“历史是碎片”,贝尔托鲁奇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讲了一个异域的历史文化,但是表达却是哲学的一个命题,这个哲学命题已经困扰了西方的哲人多年。而导演一直对社会的动荡与变革充满兴趣,毫无疑问,一个疮痍东方民族的新千年,开始于动荡,伴随这个世纪的更迭与嬗变,再也没有这个文化的主题适合拍摄成电影了,它也太合乎贝尔托鲁奇的心意了。

 

  可以想象,在1986年的中国,贝尔托鲁奇以怎样的魄力领导一个拍摄的团队,在中国的紫禁城内拍摄。我特别喜欢贝尔托鲁奇在电影中拍摄的紫禁城,那样沧桑,斑驳,八十年代的中国迈入新的时代,百废待兴,拍摄的时代与被表达的时代在变革的这个本质上充满了一致性,那真是一个让人兴奋的创作的年代:伤痕文学,新兴的中国电影表达开始多远,打开了国门,正如紫禁城中的末代皇帝,偶尔从大门中瞥见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也向这个贫瘠的文化投来猎奇的眼光一样,文化的对望成为贝尔托鲁奇塑造的让人迷惘的,具有符号学意味的东西,在《末代皇帝》中,这些符号,就像服饰与情态一样,都是遥远又斑斓的,是遗落的历史珍珠,散发无尽魅力。

 

  说回贝尔托鲁奇拍摄的北京紫禁城,凋敝的历史末年,晚霞染红的硕大广场上,弱小的溥仪一个人奔跑,被画作一个点,没有人比他更孤独,也没有人比他更拥有一个如幻的梦境,是梦,也是要浩浩荡荡做一场的,那些充满了仪式感的跪拜,被导演浓墨重彩,孜孜不倦表达的礼仪,长幼尊卑,真是让人动容的。大概在电影史上,至今,没有另外一个西人导演可以如贝尔托鲁奇一般把中国拍得这样动情又认真,它试图还原的历史,虽然有高度的戏剧化成分,但却充满了敬畏与凝望的热度,是可贵的。

  二、摩登的中国仅仅一瞬

 

  溥仪在劳改监狱中企图“reform”自己,他回忆他在离开了紫禁城后,变成了一个“playboy”,电影镜头拉回到20年代,西方舞场里的风月,是旧上海模式,每个人都是20年代的西方上流社会时髦符号,贝尔托鲁奇的服装和艺术指导如此功力深厚,那些20年代的时髦打扮,与大都会的伦敦,纽约一致。尊龙扮演的溥仪风度翩翩,唱一曲西洋的歌曲,黑色西装,他与皇后婉容跳恰恰,口里还是不忘记要去欧洲。Justname a few: French Riviera, Monte Carlo,这是一个多么摩登的中国呢,每个人都似乎是开放的,跳不完的舞,就连一个美国的小伙也被溥仪的第二位妻子文绣迷倒,贝尔托鲁奇确实被东方的这份韵味与激发起来的一种神秘迷倒,西方遇到了东方,生出爱恋。

  我喜欢那场在紫禁城中打网球的戏,画面拍得那么稳,即便有共和军入场,人物的站位,摄影机的位置都是恰如其分,那是一个优美的时代,收起最后的优雅和历史的妆容,再统统被裹挟,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一切都在打破,一切都在被重建。在由尊龙和陈冲,以及邬君梅扮演的皇族人物中,电影彻底将他们西化,类似于英国贵族的歌舞升平与日常起居,“末代皇帝”有自己的Valet,文绣被仆人尊称为“YourLadyship”,在我看来,不觉莞尔,但是那一场纹绣出走的戏,那样美,邬君梅的服装美,她像是从英国文学作品中走出来的一个人物角色,东方也好,西方也好,那种现代性无与伦比,那是一个多么开放的时代,每个人都在挣扎,每个人都在摧毁,每个人都在重建,那是一个摩登的中国。

 

  下图:1986年,在北京故宫拍摄《末代皇帝》的英国演员彼德·奥图和制片人正在拍摄的现场:

 

  作为溥仪的tutor,英国人Johnston,由英国著名演员彼德·奥图扮演,这位来自“阿拉伯的劳伦斯”曾经在大荧幕上以一双深邃的蓝眼眸吸引我们。他的英国口音娓娓道来,充满了历史的况味。“Yourmajesty”——是Johnston对溥仪的称谓,他为这个古老的皇族带来现代性,他让末代皇帝骑上自行车,为他佩了眼镜,英国医生做检查,牛津……在交汇中的中国,时代的洪流注定了文化的互相窥探与影响——我想,这大概就是贝尔托鲁奇要选择拍摄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原因吧,他是纵深感的文化电影家,这个时代对于他追求表达的母题非常切合。青年溥仪说,他的妻子要是一个现代摩登的妻子,要会讲英语和法语——和后宫和母辈截然不同。他只不过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成为自己的王,但是他一直无法成全自己,虽然他亲自减掉头发,断然做了一个现代的皇帝,但是都是类似于小说中的一个虚构化的角色,太不真切。

  我特别喜欢溥仪与Johnston告别的那场戏,溥仪终于成为了一个绅士,西装的细节比后来的很多电影都要做得好。人生不过就是一场farewell,告别,只是在不同的时刻需要去做的事,中国在告别一个古老的时代,人生的告别,总是潸然的,放佛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三、陈冲和尊龙

  如果当年的castingdirector稍微不仔细或者错手,没有选陈冲和尊龙,这部《末代皇帝》就会让人大失所望吧,尊龙的帅与优雅,陈冲的性感尤物,在那个八十年代没有其他的华裔演员可以媲美,在这些翻云覆雨的对手戏中,尊龙都给人迷人的样貌,配合服装美术指导的衣着,已经超于了历史中的真实人物,电影真是造梦的艺术媒介,尊龙塑造了一个美得离谱的溥仪,西方的manner与抑扬顿挫的英文念白,都时刻提醒我:这是一部电影。

 
 
 
  

  陈冲的每一次出场都是惊艳的,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翻出来观看,觉得陈冲透露出的那种韵味好不造作,也信手拈来,不像现在的女明星,硬要使劲表现自己的国际性,陈冲在那个时代就是国际性的,虽然是一个东方的面孔,但是身姿,情态与表演的方式都是国际性的,文化的修为和经历的锻炼对于一个演员是多么重要。

 
 
 
 
 
 

  在这部《末代皇帝》中,服装太过精致,无论是西式的,还是中式的,无论是哪个时代的,都是恰如其分的,即刻带领我们回到那个年代。虽然处于一种意大利人的想象的热烈中,在满族服饰的表达上有一些歌剧“图兰朵”的意思,夸张,变化,提高,艺术化,但是这就是电影的魅力,它让整个王朝的东方情调得到了猎艳般的观望,就像我在纽约大都会艺术馆看到的展出的设计师运用的东方元素表达的设计情绪,那样充满了冲撞,我们尝试去对话,去表达,去模拟,去哀叹,去欣赏——这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敬畏的情愫,所以要感谢《末代皇帝》!因此今年大都会艺术馆的《镜花水月》的开场就从《末代皇帝》开始,因为那标志了一个时代的更迭与变更,破茧而出,苦难生长,独自绽放。

  在尊龙和陈冲,甚至邬君梅为我们塑造的最后一代王族的电影符号中,我们暗自欢喜与暗自忧伤,因为摩登与精致慢慢被湮灭,是历史的错,也不是历史的错,到底,如贝尔托鲁奇想阐释的:个人的挣扎只是偶然的涟漪而已。

 

  如果我现在还在大学,为学生开设影片读解的课程,我一定要给90后或者00后们放映《末代皇帝》,那是一个时代,电影还在以一种精巧和非常虔诚的方式制作着,贝尔托鲁奇一丝不苟,所呈现的中国,非常传神。

  四、末尾

  就连导演陈凯歌也在《末代皇帝》中跑了龙套,扮演紫禁城的卫兵长官,这真是最好的向自己热爱的电影大师致敬的方式,这位满心文化抱负的导演,只不过现在他的那些抱负都成为了自己创作的包袱。

 
  
 

  那个年代,所以我说是虔诚的年代,中国开放的门户中,是激荡的文艺复兴,每个人都热爱文学电影与诗歌,那些年代也是90后或者00后还未出生的时代,而历史更久远的时代,他们就更无法想象了,《末代皇帝》是奇观,是masterpiece。日本音乐大师坂本龙一为《末代皇帝》打造的电影配乐至今是经典,他也在《末代皇帝》中跑龙套,扮演不知名的日本伪满洲国角色,为电影添砖加瓦。

  1988年,第6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由坂本龙一、大卫·拜恩、苏聪合作的《末代皇帝》电影音乐获得奥斯卡最佳电影作曲。

  这真是一次让人迷醉和敬仰的电影之旅,所有的这些观看和怀想都是奇遇,我认为是奇遇,诚如你在生命中遇到的人,告别的人,沉渣泛起的片段一样,在某些时刻被串接起来,发出闪光的意义……

  张朴

  作家,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曾在BBC实习工作。出版文集《孤独要趁好时光:我的欧洲私旅行》《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仿佛,一场告别》。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末代皇帝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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