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纪的首个十年，瑞典的快时尚品牌过分追求瞬息万变的时装潮流，忽略了对可持续性的关注。近年来，问题的逐渐暴露使得这些企业幡然醒悟。“可持续时装”日益成为了瑞典时装工业里最重要的课题。
H&M 出环保牛仔裤胶囊系列 lose the loop。
在斯德哥尔摩的繁华街区，时装店铺鳞次栉比，无论是耳熟能详的奢侈品牌、快时尚品牌，还是 Acne 这样的热门设计师品牌店，都可以看到。比时装店铺还要多的，就是穿梭于各种店铺，提着大包小包购物袋的人们。
从品牌、零售商到顾客，斯德哥尔摩人对“可持续时装”的诉求是共通的。产品和包装常常使用有机可再生材料制作。在 H&M 店铺内，摆放着的白色旧衣回收箱。政府支持举办诸如“Eco Chic”等大型可持续时装巡回展览，由时装企业无偿向独立设计师、时装系学生和普罗大众提供可持续时尚方面的信息传播。二手市场也早已融入斯德哥尔摩城市生活。
瑞典对外交流协会的艺术设计和时尚总监安娜-玛莉娅·贝尼茨(Anna Maria Bernitz)是“Eco Chic 瑞典可持续性时装”巡回展的策展人。这一展览曾来过上海，在全球的同类领域颇有影响力。采访当天，她穿着一身黑色针织套装，衣服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却依然干净熨帖，质地精良，衬着她棕色的波波头和清澈的眼睛，有一种斯堪的纳维亚式的文艺感—时髦、温暖，而非张扬犀利。
贝尼茨女士告诉我，对于时装产业，目前最紧迫的任务之一是“加大环保棉的种植与使用”。棉是时装产业最常用的原材料之一，普通棉花的大规模种植会大量地消耗水资源，同时，农药的使用虽然杀死了害虫，但也带来空气、土壤和水源的污染，许多棉农因此患上不治之症。包括再生棉、有机棉在内的环保棉，在种植中大大降低了对农药和水资源的使用，这成为目前“可持续时装”领域最主要的发展方向之一。
“那么羊毛呢？多用羊毛总不至于带来环境污染吧？”我问。她回答：“羊毛的确是比较环保耐用的材质。但因为它的质地特征，不能取代棉麻面料。它的产量有限，因为环境污染的原因，甚至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另外，饲养羊群过量会导致草原和灌木林遭受破坏，造成土地沙化。”
“你听到过羊惨叫的声音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贝尼茨女士谈到一次令人触动的个人经历。她告诉我，剪羊毛并非易事，常常会损伤羊的皮肤，导致感染，甚至引发死亡。在注重动物权利保护的瑞典人眼中，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H&M Conscious”系列全部以有机棉、大麻纤维、再生涤纶等更可持续的织物制成，图为其独家系列广告大片。
以 H&M 为代表，瑞典在全球人心目中已经成为快时尚大国。这是否与可持续时装的概念相矛盾？ “快时尚”的上新速度，让整个时尚产业的周期从以“季”为单位加速到以“周”为单位，势必消耗更多能源，所使用的化学制剂也会导致更多的环境污染。此外，“快时尚”对流行趋势的追逐大大超出对产品质量的把控，这意味着许多只穿过一季的服装会被主人无情扔掉，或任由它们在衣橱里堆积成山，成为既成事实或潜在的排放垃圾。为了控制成本和缩短供应周期，国际型“快时尚”品牌的代工厂大多分布在欠发达国家，工人们的工作环境安全与低薪酬的道德问题，也时常成为各大品牌被痛击的软肋。
对此，贝尼茨女士没有否认，她说：“在 21 世纪的首个十年，快时尚品牌过分追求瞬息万变的时装潮流，而忽略了对可持续性的关注。近年来，问题的逐渐暴露使得这些企业幡然醒悟。‘可持续时装’之所以日益成为时装工业里最重要的课题，也是由于 H&M、Gap 等快时尚品牌和 Nike、Adidas、Puma 等运动品牌的呼吁与牵头。”
设计师 on Loman 自操刀设计环保牛仔裤胶囊系列 lose the loop。
又快又环保
Fast Fashion Can Be Sustainable
循着贝尼茨女士的建议，我们决定就地探访 H&M 集团。在那里， H&M 总部的可持续时装部门为我上了一堂“可持续时装”课。
H&M 的可持续时装措施被统称为“H&M Conscious”，将之译为“H&M 的觉悟”，并非不恰当。最近，“H&M Conscious”发起了旧衣回收计划。在 H&M 门店里，你能见到几个白色的旧衣回收箱，上面印着绿色的标语：“Long Live Fashion！”(时尚万岁！)或“Don’t let fashion go to waste！”(别让时装变垃圾！)。你可以将任何品牌的衣服放入箱内，无论是皱巴巴的 T 恤、起球的针织衫，还是只剩下一只的袜子，以之换回一张八五折的折价券，在店中购买任何东西，享受折扣—这对消费者来说很有吸引力。
想知道你扔进回收箱的旧衣接下来去哪儿吗？它们被打包卖给类似瑞典 I：CO 这样的面料再生机构。I：CO 会对旧衣进行统一分类处理：一些成色较新的被送往二手衣市场，次一点的再造为桌布、抹布等其他面料制品，最差的一部分则通过环保手段分解，再造为新面料。H&M 贩卖旧衣所得的全部收益，统统会拨到“H&M Conscious”基金会账户中，用于解决女性权益、代工工厂环境改善、低薪等社会问题。
旧衣回收是一方面，新衣生产则是另一方面。品牌推出了完全使用再生棉和有机棉等纤维制作的可持续时装系列“H&M Conscious Collection”，并邀请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明星代言—比如时髦的“牙缝派”法国女歌手凡妮莎·帕拉迪斯(Vanessa Paradis)和高挑性感的美国超模安贝·瓦莱塔(Amber Valletta)。一些有环保觉悟的女明星也热衷于将这个系列穿上红毯。
品牌全球可持续时装主管海伦娜·赫尔默森(Helena Helmersson)介绍说，“H&M Conscious Collection”推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推广环保棉。在动物皮毛和皮革的使用上，他们另有规则，比如说多使用食品工业肉制品残留皮毛皮革，禁止使用任何濒危物种皮料。
大到设计理念、生活方式，小到对废旧材料、手工制作和黑色的偏爱，设计师妮娜·贝吉的身上都有着偶像往昔的影子。
此外，支持可持续纤维、面料和水性粘合剂的技术创新，也是瑞典“快时尚”企业在可持续时装问题上采取的共同做法。2013 年，H&M 生产服装时使用的可循环聚酯纤维，相当于解决了 790 万个不可降解的塑料瓶带来的污染问题。
热衷于可持续时装的瑞典品牌可不止 H&M 一家。在一份全球牛仔品牌环保排行表中，以牛仔类服装闻名的瑞典品牌 Nudie Jeans 和 Cheap Monday 分列一、二名，将其他诸多牛仔大牌甩在后面。Cheap Monday 在丹宁布的洗涤过程中使用了更省水的方式，并废除了某些可能会影响工人健康的喷漆方法。
另一个在瑞典很火的快时尚品牌 Monki 也是可持续时装的坚定拥趸。这个走街头潮流风格的品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怪咖派”可持续价值观。除了多用环保棉等统一标准外，Monki 不用 PVC，不用来自热带雨林的材料。品牌从肉类食品加工厂购买皮革原料，并为远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工人们制定了相对优厚的薪酬标准和相对短的工作时间。有一条特别的自律规定值得一提：Monki 所用原材料如果需要土壤培植，必须使用不能培植粮食的土壤，因为“食物永远优先”！
美丽再造衣
Restructional Clothing
可持续时装独立设计品牌 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工作室坐落于斯德哥尔摩 Hornstull 街区。沿着一溜儿铺满落叶的阶梯拾级而下，来到一处停满彩色迷你车辆的院子，敲开临街的房门，设计师妮娜·贝吉(Ninna Berger)美丽的脸庞和柔顺的长发从门缝间露出来。她招呼我赶快进到室内。在工作室的一角，她一边调低音乐，一边端上热烘烘的茶与点心。
工作室是黑白调的，无论沙发、地毯，还是妮娜身穿的衣服，都显示出主人手工制作面料拼接的痕迹，没有机器制造的精准，却自有人情味的自然与舒适。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设计悬挂在一旁，整整齐齐的一水儿黑色，皆以解构的面目出现。“1990 年代的马丁·马吉拉(Martin Margiela)！”我脱口而出，妮娜快活地眨眨眼睛，兴奋地接话：“那时的他是我的唯一偶像！”
大到设计理念、生活方式，小到对废旧材料、手工制作和黑色的偏爱，妮娜·贝吉的身上都有着偶像往昔的影子。但她又不同于偶像—她更怀旧，却又更先锋。毕竟，在马丁·马吉拉的时代，可持续时装还是一个尚未成型的概念。
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设计不以“季”和“系列”为单位，而是以项目区分。妮娜常常受艺术机构的邀请，前往不同国家做“艺术家驻留计划”，每一次，她都会设立一个项目和主题，或独立制作，或与艺术机构合作，将自己一贯的可持续设计理念做不同的展开。
每个“项目”中的每一件单品都是妮娜亲手制作，保证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一方面，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设计理念基于废旧衣物的解构和再造，所有的面料都从不同旧衣物中来，经过严格的情结和消毒后，被解构成新服装的每一个部分，从原料上保证了的每件单品的区别。另一方面，“我就是太沉迷于创作了，对市场的东西不太懂，如果讲独立设计师，我就是超级独立的那种。”妮娜笑着自嘲。她的作品在瑞典已经累积了名气与口碑，但销售渠道只有自家的网站，以及瑞典、德国的几间精品店而已。
妮娜·贝吉将切碎成细片的布片手工缝缀成衣服。
细细观看 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设计，你会发现妮娜用到的面料大小不一，有的是一整条改造为外套后背或袖子的男士西装长裤，有的是切碎成细片后手工缝缀在一起的布片。她拿起一件绒绒的披风式外套，那种丰盈蓬松的质感，是由密密麻麻的黑色碎布片堆叠而成。又或者一件方形布片拼接的夹克，每个小方块儿都是黑色的，却有着不同的质感，有棉的，有毛呢，还有丝缎，呈现着不同的光泽。缀满用废弃布料制成的立体手工花的连身裙，则显得非常优雅。
一件由男士西装裤改造的外套让人记忆深刻，因为在背部的领口有一块鱼刺状的斑白。妮娜说，当时这条裤子的腰部有一些前任主人留下的白色汗斑，在清洁时，她刻意将汗斑印子的地方处理成磨白效果。“我认为服装的生命一部分是由穿着者赋予的，所留下的汗渍、破损、脱丝都是宝贵的印记，”妮娜说，“我的衣服穿破后，总是自己手工打补丁，然后继续穿着。一方面减少了服装的废弃，有利于环保；另一方面，这些补丁是独一无二的，证明这件衣服属于我。我不喜欢千人一面。”
妮娜自称“朋友圈里的旧衣消化器”，Restructional Clothing 工作室的地下室里，堆叠着她从朋友处、二手衣商店，以及斯德哥尔摩市郊的废品厂“搜刮”来的旧衣，大多是不同质地的黑色衣衫。
当带着 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设计参加展览时，妮娜会特别关注人们的反应。“有的人会一脸狐疑地凑上前来闻闻衣服上有没有异味，”妮娜回忆着，自己也被逗乐了，“但有的人会说：‘哇，这真是环保！’或者：‘这是个变废为宝的好主意！’”
接下来，Restructional Clothing 的小小团队将迎来一名澳大利亚的姑娘。她有着丰富的市场经验，将帮助妮娜拓展销售渠道，宣传可持续时装的理念。“我的创作围绕着对服装进行改造和再利用展开，”妮娜对现在和未来的消费者有一些话要说，“我希望人们将之看做富有创造力的、美丽的时装设计。我想让他们意识到，这些服装是由废弃旧衣改造而成的，有利于环保，而不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呃，这些都是二手服装。’”
二手商店 tadsmission Stockholm。
二手物品游乐园
Stadsmission Stockholm
作为斯德哥尔摩最大的二手连锁零售店之一，Stadsmission Stockholm 的再造工作室就设在一个不太热闹的街区，临街的一排店铺。从外面看上去，未免有些“寒酸”。但走进工作室内，你就会觉得别有洞天。工作人员用的东西都是 Stadsmission Stockholm 自产，和他们正在设计生产的物品混放在一起。天真盎然的设计风格，使得整个工作室活像一所大儿童乐园。
Stadsmission Stockholm 是一间生活方式零售店，产品涵盖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从服装、家居、园艺工具，到书籍、CD、玩具、收藏品，但凡你能想到的生活用品几乎都出现在店铺里。确切地说，Stadsmission Stockholm 更像一个以斯德哥尔摩本地为据点的二手交易圈。它将本地人丢弃的废旧物品收集起来，经过一系列处理后，再以折旧价格卖给本地人。
在 Stadsmission Stockholm 的再造工作室，服装总监玛丽·特克(Marie Teike)介绍了整个二手衣回收再造的流程。首先，Stadsmission Stockholm 在斯德哥尔摩郊外有属于自己的回收仓库，每天清晨，司机会开着卡车去店铺和各个生活社区收集旧物。瑞典人的垃圾分类意识很强，所有能回收的物品都被自行存放在固定地点，大大降低了旧物搜集工作的难度。旧物来到回收仓库，在宽阔的分类台上，由工人们按照属性进行分类，统一清洁、消毒，再根据每个物品的折旧程度分拣。成色较好的物品将被直接送往 Stadsmission Stockholm 的二手商店进行贩售，需要处理的则送到玛丽·特克所在的再造工作室。
拿玛丽负责的服装门类来说，所有面料到来之后，按照不同的材质和图案分类，储放在面料储藏室不同的储物架上。“我们的设计再造工作灵活性很高，因为你无法预测今天会送来什么样的面料。”玛丽微笑着说，她穿戴着自制的针织衫、针织袜、针织围巾和一条灯笼裤，这些服装都是从二手面料、纤维再造而来。“二手衣回收再造的过程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你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面料来完成设计，所以必须有很多备选方案，并时刻保持开放的头脑，一旦一种材料不够用了，就必须从储藏室现有的其他材料中找到替代品。”
由二手衣改造的儿童服装(左)和再造布袋。
她带我参观缝纫间，那儿坐着十几个工人，有几个上了年纪。这里没有服装流水线上严肃压抑的气氛，大家愉快地一边工作，一边喝着咖啡闲聊。成品架上挂着用不同衣料拆解后再拼接而成的围裙，一件外套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麦当娜头像，有男士长裤倒置后设计的裙子，还有牛仔裤丹宁布和蕾丝结合婚纱。受面料限制，这些单品都不会大规模生产，多数来自设计师和工人的灵光乍现。
加入 Stadsmission Stockholm 前，玛丽·特克就喜欢用旧衣给自己做衣服，她是个坚定的环保主义者。“我痛恨浪费，”她说，“在瑞典，我的同类比你能想象的要多。我从不担心二手衣的市场问题。”
她敢对二手用品的卫生性做出保证。“我们的清洁措施是非常严格的，比大多数酒店的卫生标准要高，”玛丽说，“既然你在入主酒店时不担心床单、被套、沙发、杯子曾经有人用过，那么你更不能因为卫生原因而排斥二手物品，那种不安全感只是人们的心理障碍。”
当下，Stadsmission Stockholm 正在筹备线上商店，希望将斯德哥尔摩的二手物品展现给更多消费者。此外，玛丽·特克还有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将来有一天，人们不再强调“可持续时装”的理念。她说：“所谓的可持续时装应该成为生活中理所应当的、平凡的一部分。当我们不再强调这个概念，当它真正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它才算是被真正认可了。”
七个建议：过可持续的生活
·看看你的衣橱里有多少买回来没怎么穿的单品吧！找到自己钟情的穿衣风格，不要把钱浪费在不适合自己的单品上。
·Patchwork is the new black，缝缝补补不是穷酸。拣块好看的边角料给衣服的磨破处打上补丁，像创作拼贴画一样，将你的旧衣整合成新衣。
·拥有自己的二手交换圈，与好友内部消化淘汰品的同时还可以联系感情。
·把手洗衣物的水温尽量调到不凉手的低温，倾倒洗涤剂和柔顺剂时悠着点，不要太猛。这样你几乎可以减少一半的能耗。
·将旧衣物捐给慈善机构或慈善商店。慈善和道德时装也是可持续时装的一部分。可关注本土慈善商店善淘网(www.buy42.com)
·周末有闲暇，就在居住的社区里开设二手物品快闪店或跳蚤市场。大妈们的广场舞可不是唯一的社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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