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我要学一门手艺

2014年06月23日14:10  时尚专栏  作者:陈思呈   我有话说

  你有没有什么手艺?被人问到,我抱头苦想,绝望思索。——有个手艺也许是必要的,失业之后,我可以靠它行走江湖,飞檐走壁。身怀利器还不如身怀绝技,利器可以被夺走,绝技则不。

  这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提问,我马上陷入了多年前那种焦虑中去。那时候我还未成年,每当考了个惊世骇俗的分数,脑子里想的不是“从明天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是“从明天开始要去学修单车”。开个修车档,不再受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师的鸟气。——不过我终于没有学会修单车,这项手艺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市场不会相信一个女性修车师傅的水准。

  去学唱戏也是一条路子。我们的地方戏剧是潮剧,有一些农村女孩子,在十三四岁被送去报名潮剧团。这条出路听起来不错,也算与艺术沾边。虽然细想也很可疑。不过,与我们的想象不同,并不是考上潮剧团的女孩子都得漂亮声音也未必甜美,据说,唱起来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差别的是非常大的,而且用声方法比声音条件似乎更为重要。

  我认识一个潮剧团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平常无奇,在考上潮剧团之前,每天都要在家里喂猪。我们在一起玩,我让她唱一曲,她看到左右无人,便换了一个挺胸收腹的姿势,放开喉咙:“风——拍松声——传云宵——咦啊啊啊~”……

  我心里羡慕,求她引荐。她觉得我在戏弄她,几乎有点生气。当时我不太理解潮剧团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职业那么妄自菲薄,后来当然知道了,剧团里那些女孩的下落,也多数与潮剧无关,去国营的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已经算得上很好的出路,潮剧团濒临倒闭,她们急于忘记唱戏。

  在老家,还有很多民间绝活可以学,比如木雕,还有陶艺,还有潮绣。每一种都像一个仙人洞,洞中一日,世上一年。绣花的女子和雕木头的老人,他们全神贯注,雾一样的宁静笼罩着他们。虽然手头的活儿结束后,还得盘算一下能换多少钱,赚少了难免气急败坏,吵架发火吃不下饭都有可能。只是埋头作活儿那当时,却仿佛不知魏晋,无论宋唐。

  但这些活计我不考虑,我知道自己的手比脚还笨。

  想过养蜂。认识了一个养蜂人,他养了126箱蜜蜂,一年的总收成是9700多斤蜜。他如数家珍,二月可采黄皮花蜜,三月可以采荔枝花蜜,四月可以采龙眼花蜜。六月份,采乌桕树的花蜜。七八月,蜜蜂也要越暑。到十月份,把蜜蜂们运到深山里,去采“八叶五加树”或者“米碎茶”的花蜜。十二月,冬蜜丰收了。我曾到他的养蜂场去,真壮观,满坡的蜂箱,阳光和蜜蜂互相搅动,眼前一片嗡嗡作响的金黄。

  养蜂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那些蜜蜂蜂拥而来,有的顺着他的裤腿爬上了他的小腿,他视若无睹,像对着自家人。当个养蜂人也不错吧?那一瞬间,我很想拜师,却被拒绝了:“读书才是正道”,那个手艺人说话简洁:“读书用脑,不读书才用手。”

  对脑子没信心,所以想动手。可是手也不行,那真是太令人绝望了。我还可以干些什么事呢?这个问题伴随我长成,一直到今天。是不是还可以去学学中医药,王不留行,荆芥,茯苓,竹沥,那些神奇的植物的前世今生。我想坐在一个中药铺里发呆,人来的时候,从那个木质沉实的中药柜里拿出他们要的那些草药,没人的时候,我就闻着中草药的香气眼观鼻鼻观心。多么安静的手艺活啊,如果这也算手艺活的话?它貌似只跟植物产生联系。

  我给自己想出一种可能的手艺活,是替人写情书。电影《霍乱时期的爱情》,那个奇怪的男主角坐在某个人来人往的集市上,摆一张桌子,上面一块牌子:替写情书。来了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他想给他的心上人写一封表达思念的信。显然他不识字,但他显然很满意,拿着那张写满字的纸走掉。几天后他的恋人,一个同样长相憨厚的女人也来了,她要他帮她回一封信。于是这位以写信为业的人在情书里自说自话,左右手互搏……写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两年后这对长相憨厚的男女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来了,写信人惊诧地发现:这两位其实长得多么有夫妻相啊!

  但现如今谁需要别人替写一封情书呢?去哪里还找到不识字的人?就算有不识字的人,人家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扔信物啊,写信最没意思了。

  说到唱歌,又想起另一手艺:收集民歌。某天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叫郭映麒的老人,五十年来自发地收集当地的民歌。他住在甘肃定西市石坪村,没有文化局之类发给他的某个证件,只背着一把三弦,一家家地扣开那些民间艺人的门,总吃闭门羹,总遇见白眼,他被人称为“疯子”。等到他收集的民歌被编成书,人们又改口了,叫他为“怪才”。当然也遇到过知音,有人一曲唱下来,与他相对泪长流。这样的艰难和快乐,哪个更大呢,我想。

  我的想象是这样的:在某个夏末秋初的时节,坐在乡下的长天大地上,打开充好电的笔记本电脑(电源插座是个问题),听大树下那个大婶唱:“正月里,梅花开,娘叫女儿听心怀。一学剪,二学裁,三学绣花四作鞋,五学厨中巧作饭,六学礼仪把客待……”。或者是田埂边烈日下,一个乡亲递了一碗水过来,手往那边一指,家里的老奶奶会剪纸。

  郭映麒的故事让我感到,有些手艺,似乎是让自己在这岌岌可危的世上活得更加岌岌可危了,因为“不务正业”,严重影响了正业的精力。

  我身边,有手艺的人和没手艺的人一样多。有时我觉得是手无寸铁,有时又觉得无所谓。没有手艺也过得下去,倚仗的也许是那种叫“身份”或者叫“体制”的东西。但仍然免不了想入非非。那天听儿子说,不知他又是哪里听来的,有人经过了百慕大三角洲,受到一种幅射或者神示?竟然就拥有了一些之前全然没有的技能,比如有一个突然就会说流利的法语,还有一个又会一门更高深的什么技艺。这种故事总是让我心驰神往。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动身去那个神奇的三角洲接受一点幅射,然后就有了真正的绝技,然后,就像武林高手一样开始在命运里飞檐走壁,那该是多么不可估量的牛气。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手艺 行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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