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想不明白大人们每天匆匆忙忙去上班到底做什么事。我爸是工程师,他上班就是在一张图纸上改来改去,真是很难理解,这样能赚钱么?没见他拿去卖啊。就算是卖吧,谁买呢?有啥用处呢?我妈是公司的会计,她经常要开会,我于是想,他们开会的时候就是聚在一起发钱的么?
我同学珊珊的姐姐那时候在地方的电台当播音员。电台的工作我就更加不理解了,谁家开电台听,谁家没听,电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没有听说过谁买这个电台来听啊?再说了,你听了之后又否认听了,谁知道呢?
总之大人的社会对于我实在很费解。偶尔,尤其是寒暑假的时候,没地方去,就跟着我爸妈他们去上班,近距离地观察他们的上班生活——当然,以我的智商也观察不出什么结果来。
我爸在建筑设计院工作,办公室很大,每个叔叔都坐在一张绘图的桌子前,前面有巨大的各种标尺,他们慢条斯理地改来改去,时不时把自己的身体往后靠,开着与工作无关的玩笑。我爸的同事都是知识份子,还有一两个从外地分配过来的,讲普通话的,这使他们的办公室有一种与市井生活颇有距离感的气氛,显得既安详又本份,又有种适度的优越感。
我在他们那里玩什么呢?我爸不会理我的,我就拿他们钉图纸的图钉玩。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小伙子喜欢带我玩一玩,他就是从外地分配来的讲普通话的那几个人其中之一。他很年轻,经常捧着一个搪瓷大茶杯,没事人似地笑咪咪地走来走去,倒水啦搭讪啦什么的。但他并不经常在,有时候我去我爸单位,看到他不在,有点失望。他不在,基本就很无趣了。
后来有一天我爸下班回来说,那小伙子昨晚半夜心脏病发作,去世了。说他那一晚还在与朋友打牌,打到12点,还说了句“好,就打最后一局!打完这局就散吧!”这句话在他去世后被视为一句谶语。
我妈的单位就要比我爸热闹得多。我妈是在友谊商店当会计,她们办公室除了会计,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工种,而且都是年轻人,欢声笑语的。我妈与单位的人关系特别好,我每次一到她们办公室,就是各种玩笑各种关注。我当年长得又黑又丑,她们常拿我的肤色开各种善意玩笑,这让我觉得自己长得黑简直是有助于公关的一件事。
印象中,我妈那些同事上班不怎么干活,就是各种聊天,她们还去街上买零食,买酸得要命的三华李,大家分着吃。她们白天一起上班,晚上还经常会上各家去窜门。那种亲密快活的生活,大概就是小城的国营单位的福利之一。
说起来,那时候我最羡慕我们班李惠琳。她妈妈是珠绣厂工作。李惠琳告诉我们,她跟她妈妈上班的时候,能看到工厂的地板上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珠子!我们最眼红、最稀罕的那种大圆珠子,也随处可见!更不要说那种小镜片珠子了,简直就是像雪花一样地落满了大地(这句是我替她总结的)。谓予不信,她确实总能从书包里,掏出一包一包的小珠子,展现给我们看。
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个何其神奇的地方啊!
出于那个年纪所有女孩子对珠宝的向往,我们飞快地聚在李惠琳的麾下,争先恐后与她结成朋友,求她带我们去她妈妈工厂里一看。
李惠琳很矜持,说没那么容易。后来又说,她妈妈单位管得很严的,去的时候会被赶出来。我是很执着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后来终于让李惠琳开恩,破例地在某天放学后带我潜进了她妈妈工作的珠绣厂大门。
结果——,我自然很失望,遍地光溜溜的,说好的珠子啊什么的,毛都不见一根。不记得李惠琳是怎么解释的,只记得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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