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傻的“寻耳”人生

　　乐傻是我的朋友，我是他的知己，我唯一可以向大家铁证如山证明这一点的乃是：如果你认识我，了解我，那么，哦，上帝作证，你也同时认识并了解了他———那位被我称之为乐傻的人。

　　这位乐傻长得骨瘦如柴，可他不愿意别人这么说他，他更愿意别人赞美他的瘦骨嶙峋为仙风道骨，以此来虚假地满足一下他那多么可怜的自尊心。我之所以揭露他为“虚假的”，是因为我知道他多次悄悄地向人打听增胖的秘诀，当然，这种愚蠢的行为自然非常地失败，因为他完全忘了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寻找减肥秘诀的时代。

　　于是我的这位可怜的朋友只能望天兴叹了，只有我知道，在乐傻的内心深处，总是在呼唤一个响彻云霄的口号———我要增肥，这种一厢情愿的崇高理想，给他迎来的最终果实是，他始终停留在形肖骨立的行列中原地踏步，这让乐傻感到了无限的绝望。

　　其实我今天之所以要背着乐傻，为他勾勒一个形象素描的本心，并非是单纯是为了刻画他的棱棱瘦骨(那实在是不值得我为他多费笔墨，他本人的不堪形象已然完胜我的那支拙笔)，而是因为这几天他滑稽出演的生活喜剧，如果非要为这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剧作一命名，那么本人只能勉强地将其命名为《乐傻的“寻耳”人生》。

　　乐傻有一天忽然听人说起锻炼身体，或户外散步或出差在外时，为聊补枯燥无趣可以为之配备一台苹果“爱炮”(对不起，乐傻如我，平生缺少文化，豆大的外语一字不识，就连英文字母都难以念全)。他在听说的那一刻还在心里揣摩着，我靠，那个苹果的东东叫啥名字？对方强调说：爱炮。(那人的发音可是正经的英文，且非常滴美式，口型夹带着纯正的山姆大叔的大舌头音，可在那一瞬间，乐傻飞快地在其发呆的脑海中寻觅到了中文的同音字，于是，“爱炮”一词就这样应运而生了。但提请诸位一定保密，我可是在乐傻面前发誓绝不告诉别人的，而且我向他保证这一现代造句是属于他的专利，非他莫属，他见我如此的信誓旦旦时，脸上瞬时流露出幸福和满足的微笑，我至今还记得那种特别的微笑有多么的傻。嘘，保密！)

　　从那天开始，乐傻就变得有点儿神经兮兮了，每当他假模假式地捧读一本哲学书，并习惯性地打开他的发烧音响时，他的脑海总会云雾飘过般地想起那个他还未曾谋过面的爱炮，他想象着当爱炮戴在他怪异的双耳上，行走如飞地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或在健身房人们向他射来的艳羡的目光时，一种由衷的幸福之流，便从他心中悄不溜地滑过了。

　　乐傻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形象丑陋，非常滴影响市容，以致他至今还在非常感谢他所居住的这座“皇恩浩荡”的帝都，没让城管因他的丑陋前来向他索取罚单———虽然他的自知之明就表现在他的“时刻准备着”受罚，但这份假想中的受罚终究没有发生。

　　乐傻的自知之明当然也就让他对那个爱炮陡生出了一份浪漫的遐想：那个爱炮定然是要配耳机的，而耳机扣在他那张颇显丑陋的脸上不正可以为他遮点丑吗？想到这里，乐傻飘飘地翩然欲飞了。

　　这里面出现的唯一问题是，乐傻喜欢的西方古典音乐全是外文提示，可乐傻这一没品之人却一个外语也不识。可傻人愣有傻福。乐傻有一音乐上的老师，人称雪爷，其实真名曰刘雪枫———他是一位极其精通古典乐的专家，乐傻曾经有一次不经意地听人说起雪爷私藏了一份自创的秘笈：将所有历史上的古往今来的古典乐，分门别类地输入到了一个硬盘里，然后再转植进他的爱炮。乐傻这时一机灵，像一跳蚤似地窜将起来，迅疾抓起了手机，给雪爷挂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乐傻怯生生地向雪爷陈述了自己的要求。

　　雪爷是乐傻音乐上的老师，乐傻的音乐知识之所以还能对人胡侃一二，全赖雪爷对他的那点栽培，所以人家雪爷将乐傻当一学生看，听他这么一说，雪爷也就没二话了：那你先买了爱炮再说吧。雪爷痛快地说。

　　乐傻一听乐颠了，就差没一跟斗昏倒在地，血液忽拉一下奔腾地犹如滔滔不尽的大海大河，甚而一望无际呢。

　　第二天，乐傻就像只快乐的大蝴蝶屁颠屁颠地飞向了苹果店，进门就牛逼哄哄地召来店员：我要爱炮，他气壮如牛地说。

　　你要什么？那位女店员含着职业性地微笑望着他，显然没听清他要什么。

　　乐傻有点慌神了，顿然语塞，心里开始不安地七上八下，他在担心那天人告他的发音并非乃爱炮，有可能自己一个不留神楞给记差了。他摸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已被他拿出背过无数字的小纸条，又偷觑了一眼，上面明白无误地写着二个大字：“爱炮”。

　　但乐傻已然不再自信了。

　　爱炮，他小心地强调了一句，发音故意显得含糊其辞，以便万一真说错了可以找一台阶自个出溜了。

　　对方的表情还是纳闷，盯着他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变成了问号。

　　这时他更慌了，开始比划着：哦，就是那个听音乐的东西，那个……

　　爱炮？对方冒出的是英文词，但发音在他听来还是爱炮，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对，对，就是它。对方的表情也变得释然了。哦，楼下没有，在二楼，你去那看看。

　　于是他奔了二楼。但他至今没搞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发出的爱炮之音对方愣就没懂，她不是也在说爱炮吗？

　　二楼的服务生都很忙，告他那个爱炮在一楼有样品。他又灰溜溜地重新回到了一楼，终于在进门处如释重负地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可爱的爱炮，它就那么寂寞地呆在一个角落里，无人搭理。接下来，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他注意到服务生见他决定果断还颇显吃惊：你定了吗？他问。

　　第二天乐傻就约了雪爷，一大早就奔了他的办公室。他是从东直门地铁站下车的。雪爷告他从西南口出站，没几步就到了。可他一出站就晕菜了，到处是高楼，哪个是雪爷的指定的那幢楼呢？他茫然了一会儿，决定找个人问问。

　　乐傻一生中有几怕，其中一怕是问路，他很奇怪，但凡他需要问路时，不是碰上冷脸，就是被人蒙，或者干脆人家就不搭理他，弄得他很没颜面。还是因为我丑，有时乐傻会不无沮丧地想到。

　　他壮了壮胆，见迎面走来二个二十岁来岁的女生，就腼腆地上去问(脸上保持着谦卑地微笑)：请问，某某楼怎么走？

　　那二女生正勾肩搭背说着话呢，其中一个侧脸甩了他一眼，对另一个说，别理他，我们赶紧走(乐傻这时自然地联想到，因了他形象的委实丑陋，人家见了只有一个快速反应；赶紧闪)，这时另一个搭腔了，你下错站了，在朝阳门下。

　　乐傻当即就愣了，心说，再怎么着，雪爷作为我的音乐老师，肯定不会让我下错站呀。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一位中年妇女冲着他大喊了一声：你往那儿走，她指了指方向，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他突然心生感动，毕恭毕敬地向那个女人鞠了一躬；谢谢您，他说。

　　雪爷用五个多小时的时间帮他转录好了，晚上专门派人给乐傻送了来，这时的乐傻，正在电脑前挥汗如雨地寻觅相配的耳机呢。

　　转录音乐时他问过雪爷，该配个什么牌子的耳机？雪爷回说，配个三四百的就行了，不用那么好。，他当即说，不行，我要配个好的，对得起我的耳朵。雪爷最后告他，他自己戴的是别人送的豹斯的防噪耳机：这个款你也可以配，在飞机上打开降噪，一点不受干扰，但声音可能不如森海塞尔。

　　你说什么？乐傻听见又蹦出个陌生的外语词，而且似乎与耳机品牌有关，两眼又一次炯炯如贼了，赶紧地用笔匆匆写下。当然用的仍是中文同音词。

　　回到家，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了，一头扎进了网络的海洋中，没一会儿就累得贼死，但仍兴致勃勃，意犹未尽，与此同时，他还充分利用了他在网络上的乐侠朋友，让他们帮着出谋献策，提供各种耳机知识。

　　那天晚上他彻底失眠了，以致通宵达旦像个典型的大傻，乐此不疲地在网上寻找各种有关耳机的信息，还有网友对各品牌的评价。

　　当然，乐傻通过这次搜寻，无形之中又为自己增添了一些新鲜的耳机知识，如直推款，如阻抗与爱炮的关系，如世界上有四大耳机品牌，如耳机的封闭式与开放式，不一而足。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他基本锁定了一款：森海塞尔的HD595，他不仅看中它被介绍的性能，更重要地是看中了他的颜色：米黄色。乐傻私下里觉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偷偷告诉我：它显得有点“骚”。请诸位看客保密哈。)这可以帮他遮点丑，或许戴上它再问路时，人家不至于再给他以白眼了(你看乐傻多可怜，人家就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我听着都有点小小滴心酸)。

　　但乐傻还有一毛病，一般情况下，从不愿独自一人出门逛街购物，他好像患有点广场恐惧症或幽闭症什么的，不晓得是不是这样，这个问题你还真得向他本人打探，不知道的我可不能瞎说，他乐傻又没有告诉过我。

　　他约了一做影视的小兄弟，于是在五一的那天出发了。

　　其实出发前，乐傻为了行动的保险起见，已然通过网络查询和电话咨询，打探好了他所要比较的两大品牌的专卖店所在地，凑巧的是，它们都驻扎在中关村的E大厦内，这种巧合让乐傻喜不自胜————乐傻是这么一人，只要有可能，他的所有购物行为都实行减法，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连这次他这么隆重的耳机采购计划，以他之本意，也一并在网上解决了，直到他的一位在美国的朋友知晓后，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这可不是闹得玩的，买得不好连送小孩子都没人要，必须你自己去试听。这可就吓到乐傻了，他这人就是不经人吓，也就是说，此趟出门采购，说穿了，是被人吓的，就差没灵魂出窍了。

　　E大厦卧虎藏龙着耳机类世界级的两大品牌：爱科技与森海塞尔。爱科技在3楼————顺便说一句，乐傻在奔往中关村之前，突接一网友转来的文章，上面正是专门评价森海598款的，乐傻看后顿然心凉半截，那文章将598贬得一无是处，只差没说人是垃圾了。在谈了598诸多的高中低音的不是之后(甚至说这耳机发出的声音有点“脏”)最后不客气地还来上一句：我们将它做为不予推荐的一款机型。此文捎带脚地举荐了爱科技。

　　乐傻一路上都在痛苦中挣扎，挣扎在爱科技与森海之间，他恋恋不舍森海的598，它挥之不去的是此款在照片中所显示的那份“騒”，但声音如此之“脏”，又让它不得不忘而却步了。

　　乐傻先去了爱科技。进门就傻眼了。作为不为人所知的“外貌协会”自封的一名编外会员(他只悄悄地告诉过他，说时脸上还流露出那么孩子气的不好意思，弄得我在那一时刻也在为他形象的丑陋打抱不平，他正是因为自己的丑陋，才不敢理直气壮地大胆宣称：我就是外貌协会的。他之所以不敢，还是因了他的那份自知之明。同志们呀，你们说这世界公平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眼就看出爱科技的耳机设计太尼玛傻到家了，一点也不像他来前想象的那么“欧洲”———精致典雅，蠢大蠢大的，夸张点说，戴上耳机后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猪头。

　　乐傻的心中悄然滑过一丝失望，但他还是咬牙坐在了体验桌前，向店员索要了他事先准备好试听了几款型号(这其中有他自己查到的，也有朋友事先告诉他的)。听前，他其实已然明白，他很可能迫不得已地会选择爱科技，毕竟选择是以声音为主，从这一前提出发，他只能忍痛割爱“外貌”了。

　　可听下来让他吃惊不小，他甚至怀疑凡属直推型的耳朵一概不可能声音上要求过高，这时他显得有些犯蒙，甚至在追问自己：为什么要买下爱炮？既然声音不会好，外出时可以宁愿不听呀，难道就为了那点虚荣，给自己壮点胆气遮遮丑吗？有这个必要吗？

　　乐傻是在连续性地听了能直推的所有爱科技的款式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的。

　　爱科技耳机的声音听上去颇显糟糕，而且不可思议的糟糕。为什么会这样？声音弱就不说了，你可以说爱炮动力不够，但辨析力与分解力，乃至高中低音的位置、音场、音域不能太过不去吧？

　　于是乐傻断然地决定放弃这一品牌，他知道，从此不会再去关注这一品牌了。

　　乐傻又灰溜溜地转向了四楼的森海塞尔体验店。

　　进门就见四个小女孩，神情漠然，没显出见客的热情。乐傻直接索要598，一女店员从挂钩上取了下来，递给了他。

　　他吓了一跳。就它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也是那么蠢大蠢大的，颜色也不像他从照片上看到的那么令人销魂，它一点也不骚，相反，还显得尼玛笨、呆、傻，与想象中的那种拉风相距甚远。

　　他开始听了起来。他这次试听的音乐目录只选三人，一、贝多芬，二、肖斯塔科维奇，三、瓦格纳，从交响曲，到小提琴协奏曲、奏鸣曲，再到钢琴曲，最后是歌剧，而这一切中乐傻最为重视乃为小提琴声与人声，在乐傻看来，只有这两种声音过关了，那么，这个东东才算得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他万万没有想到，从598发出的所有声音都那么好听，温暖、圆润、细腻，高中低音各在其位，这让他一下子振奋了起来，而在来前，他被那一文章说得已然动摇了对森海塞尔的信心，现在他充满了好感。

　　他在心里已然决心拿下它了，而且毫不动摇，唯一让他感到了遗憾的是它的形象。

　　在这一过程中，他有几次询问营业员一些问题，人家爱搭不理地回应了几句，这让他感到了恼火：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他没好气地质问。回答了呀，其中一女孩说。可你们回答时从不抬头，他继续说，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你们说了我也听不清。说话的那一女孩冷漠地抬起脸来，看看他，我们回答你的问题了，她没表情地说。

　　他感到了无奈，只好回到座位上继续听，因为他剩下的是下最后的决断。不能再出现一念之差了，他告诉自己。然后，他又一次站了起来，当他就要说出我要这一款时，忽然心念一动，随口问，你们还有可以直推的其它款吗？

　　有呀，一女孩说，她拿了一个耳机交给他。

　　这是什么型号？

　　女孩嘴里冒出一串他听不懂的外语。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系列的？他冒着傻气问————他听说这一品牌只有HD系列是高档的。

　　它就是我说的那个型号，没有系列，只有这个名，是专门设计的。女孩说。

　　他又问了一声价格。比598贵了一千多。

　　他听了起来。声音稍显有些发紧，但音域还是开阔、宽广的，高中低声部都定位准确，但好像总体上略逊598。他有点不信，他不相信贵出了一千多还会输给了598，这从道理上说不通，一份价格一份货。

　　他一边想一边继续听，越听越好听。这时他的小兄弟走到他的对面，戴着598也听了起来。他依稀听见刚才的那位女孩对他说，你别站着，你坐下来听呀，说时，她的脸上荡漾着笑容。他抬起了脸来，向那个女孩伸出了一个大姆指，以示赞扬，她回报了他一个微笑。

　　他心里其实已经决定放弃598，而选择这一款了，虽然在声音上它们一时还难分伯仲，但它的分辨率似乎要高出598一丁点，而且音场效果非常好。他拿开耳机问女孩，你这款是不是煲得时间还太短？女孩点了点头。好像声音比598差了点，他又说。

　　598煲了多长时间呀，这台才多长呀，女孩说。

　　他点了点头，重新回到座位，从爱炮上点开了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乐第一乐章。

　　他心动了一下。那种沉郁、压抑、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感觉一下子全出来了，乐傻甚至能从乐音中感受到每一个独立乐器所发出的人的情感，乐器声还富有动人的弹性。太对了！他不禁感叹了一声。他又转向老肖的小提琴协奏曲，依然那么动人，那琴声犹如在眼前般亲切。在他听来，这耳机配爱炮几乎可称为十全十美，他欣喜若狂了。

　　就要它了，他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没有你听的棕色款了，只有黑色，如果你要棕的，你可以先拿走这台，等新的到了，我们通知你，你再换，女孩说。

　　我要黑的吧，他说，就黑的。

　　这时他发现，其实真正好看的款亦如它，低调，不显山露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默默”而平静，但只有在你仔细打量它时(前提是你还须具备一个有品位的眼光)，它才显示出它的高贵与不同凡响。这是真理，乐傻心里说，低调的高贵。

　　就这样，乐傻结束了他这一天的“寻耳人生”。

　　这一天，是2014年的五一劳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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