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情”该如何正确表达

2014年06月05日14:14  时尚专栏  作者:王斌   我有话说

  “王斌,你缺少情商。”

  曾几何时,我时常听到一些朋友这么评价我,我并不有因此而感到沮丧,相反,还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我太不喜欢紧随社会潮流与时代共舞,我喜欢逆风而行。当时我就是这么自我宽慰的,因为我觉得,是朋友,就会理解你,就象你理解他、挂念着他一样。真正的友情与友谊需要那些虚与委蛇的虚情假意吗?

  我总是觉得一个内心丰富的男人,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达上(哪怕是朋友)当须内敛、克制而又坦诚,故而那些表面的礼尚往来的交往模式或曰形式让我避而远之。我固执地认为形式并不能代表内心,有时候它完全可能与内心相违,而奔赴的是与内心无涉的另一个世俗的目的。

  所以无论我爱一个人,或敬重一个人,我会怯于表达,虽然我又是那么地在艺术问题上善于表达,唯独在一个“情”字上的表现,拙劣得令我不堪,甚至愚蠢。     

  最近几天,我蓦然间有了一种反省——我的这个习惯或曰信念究竟源自于什么原因?我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到了需要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的某些人生态度是否需要调整的时候了!

  虽然我并不想由此而改变我的初衷——真正的友情是隐在心中的,表达出来的完全有可能就此而变味,但我又清楚地意识到,有时形式上的表达是可以曲折地通往内心的,因为隐在内心的对他人的感知与惦记需要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否则它就仅只是存在于你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而你欲以施于人的友情将无人知晓。

  今天这个时代在“时间”上充塞了太多的非人性的杂质,人们疲于拼命,疲于应付与应酬着各种源于生存压力的庸常琐事,无暇再去静心尽意地体味与感知友情了,但情感的感性显现,又需要在时间的夹缝中用一种形式来予以强化与传递——酒桌的推杯换盏是一种形式,礼尚往来亦是一种形式,还是一种最简便的方式就是关心与问候。

  但我为什么固执地认为形式仅为形式,而与我个人的内心对友情的忠诚与持守无关呢?

  我难得恭维一个人,甚至几近吝啬;我也很少与人推杯换盏,因为我讨厌那种借着酒劲醺天的所谓的友情的表达;至于问候,我也会觉得太表面了,真正的友情需要这种表面形式吗?

  我始终相信唯有内心对友情的执守与惦念才是真实可靠的,其它的形式表现都是浮云。

  但我发现我最终还是被误解了。一如不通人情世故,这让我感到了彻骨的悲凉。

  我的这种关于人际交往上的愚钝是怎么形成的呢?以我的热情率真且坦诚的性格当不至于落得个情商低劣的评价,可事实是我背负上了这样一个“罪名”,这就让我无言以对了。

  回望自己性格的形成,以及与他人交往模式个人定见的构成,似乎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那时我是一个害羞寡言怯于与人交流的人,有强烈的自卑感。小时候只喜欢看点小人书,望着蓝天白云幻想着一个个离奇幼稚的故事,并常会为此而激动。体质的羸弱让我无法与别的小朋友在膂力上进行较量与抗衡,而且我天性胆小怕事,我总会落寞地躲在一个角落看着别的小朋友的欢天喜地,感受着他们的欢乐气氛,而自己则是那么的孤独,因这一切均与我无缘,因为我太懦弱了。没有人相信我曾经的内向与羞涩,可它真真切切存在于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在我的记忆中,唯有的一次,让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注意到我,并愿意与我说上几句话并夸赞我的行为是:有一天,我把我积攒下来的小人书偷偷地装进我的小书包里(怕父母发现训斥我),拿到幼儿园去送给那几个令我畏惧的小朋友们,为的是能够讨得他们对我的一点点赞美与欣赏。果然,我达到了目的,但那也仅是转瞬即逝的一点陶醉,很快我又恢复了落寞而又孤独,没人再来搭理我了。在太长的时间里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小朋友们不愿意与我一道玩耍嬉戏,这让我百思不解。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马路上捡到了一毛钱,当时我好象是五六岁,我没有犹豫地交给了当时的军区政治部的叔叔,我也没太当一回事就回家了,对谁也没说。可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政治部草场放电影——那时看电影没有封闭式的礼堂,只在露天放映,我们一群小朋友会早早地搬着自家的几个小凳子去占位置,每当此时,心情就象要过年一样快乐。我不记那天晚上放的是一场什么电影,但我清楚的记得电影开场前播放一系列字幕式的通知,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却在着急盼着电影尽快上演,心不在蔫,左顾右盼。我突然听到了喇叭里在说我的名字,一抬头,见银幕上果然出现了我的名字,广播员在播报说政治部的小朋友王彬彬捡到一毛角,交给了政治部值班室,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我听到坐在身边的姥姥与母亲发出一声惊叫,接着催问我为什么不对家里说这件事,她们在为我而自豪。而我呢,坦率地说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脸刷得一下红了,红到耳朵根下,赶紧低下头而无地自容,就象做下了一件见不得人的错事。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感到骄傲,相反,甚至觉得自己有羞惭感——叔叔们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而且用这样一种广而告之的形式,不是大人常说做好事要默默地吗?

  童年记忆有很多往事都完全记不得了,但这件事我印象至深,因为它让我有强烈的羞惭感。我不喜欢做了好事被公开,我喜欢做了就是做了,无人知晓而我自知就行了。

  从那以后我一直觉得为人为事要“默默”,不事张扬,只要自己内心知道是与非就好了。

  记得在上初中时,我是那个年级的指导员,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总是频频迟到,班长找他谈也屡教不改,于是让我出面跟他谈一次。我记得我找他谈时他的那一副蛮横的样子,完全无所谓,甚至说你们可以让我退学,这让我非常生气,觉得这人不知好歹,一怒之下训斥了他几句后拂袖而去。从那天后,我注意到他盯视我的目光充满了怨恨,我也不以为然。

  直到有一天,另有一个男生跑来告诉我,这个同学因为家境困难,父亲因工伤事故卧床不起,一家人的生计全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时就要去当地的锦江边上挑沙子往驳船上装,这样可以挣一些养家糊口的小钱维持生计。我听了后心里非常难过。有一个星期天,天没亮我就爬起了,跑到锦江边的浮桥上去观望,果然,我在挑沙子的一群人中间看见了这位同学,他在这群大人中显得格外惹眼,赤膊着上身,穿着一个黑色的大免挡裤,肩上吃力地担着沉重的沙筐,顺着从船上伸下岸的格板,艰难地一步一颤地上船。当时我欲哭无泪,心里翻江倒海,觉得我冤枉了这个好同学。

  后来我把父亲平时给我的零花钱,拿出了一部让老师交给他,而且反复交代老师就说是学校补助他家用的,无论如何不要说是我送的。我当时只是觉得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而且我不再让班里的同学说他迟到了,虽然他看我的目光中仍充满了一种恶意,我不再介意,我觉得我理解了他。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下课,他忽然在路上拦住了,弄得我好生紧张,以为他要教训一下我呢。可他的脸上泛出一种难得的光彩,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流动着一丝感动。他告诉我,他知道了我在背后为他做的事,他觉得愧对于我,想来向我当面道歉,他说我的行为让他非常感动,他代表家人感谢我。我当时有点吃惊,虽然我也在感动中——他的那个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个表情竟是那么的真诚而由衷,让我觉得非常动人,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老师要出卖我,这又一次让我感到了羞愧难当。

  从那以后我的心理的某个区域就固置在了这样一种信念上,帮助并关怀别人无须声张,即使这些人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你是真正的朋友,只是需要时间。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的言行,乃至形成了我与朋友人际交往的模式。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我长期“漂泊”在北京,我原来停薪留职的国家单位通知我近期内必须返回单位上班,否则就要开除我。这便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在那个年代,开除是一件太严重的事件了,如果父母知道了非数落我不可。我这人面子薄,不愿意求人,虽然我知道我们单位有一位作家领导对我印象不错,而且她为人正直,有威信,她出面说话会让我转危为安,但我就是不愿求人。后来我的一位朋友知道了,就给那位领导打了电话,对方说,你让王斌来我家找我吧。那天我坐上火车去了她家,我们聊得很愉快,一直聊文学,而我自己的事因为羞于开口几乎没谈,晚饭时,她说,你就在我家吃饭吧?说着,她开始为我做饭,吃完后又聊了一会儿,我就告辞了,临走也没再提我个人的事——凡涉我自己的事,我总是羞于开口说的。

  我的事总算解决了,心里一直想着要表达一下我的感激,可我始终未能表达出来。我又一次觉得她会了解我对她的感激,无须再用语言来表现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应邀参加一个大使馆的活动,那个当年的领导出现了,这是那次告辞后的第一次见面。活动完毕后,我们走了出来,当时她正在与其他几位作家聊天,我走了过去,我说:“我一直没忘了你当年对我的帮助,我心存感激,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当面向你表示感激了!”她抬脸看着我,象是调侃似地说了一句:“哦,王斌,你还没忘呀!”我说,“我当然记得。”但她的那种神情让我觉得不舒服,我转身离去了,我不想再做更多的解释。

  我有些悲伤,心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非要有什么形式上的表示呢,在心里藏着的友情不是更真实可贵吗?

  曾几何时,一位与我长期搭档的朋友,在我们的交往中让我感到了舒服,我们十多年的合作中从未彼此说过关于友谊、友情的话,这种关系会让我觉得很男人:内敛、信任与彼此对友情的持守。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约好在上海聊剧本,当时朋友正在上海拍戏,我们需要再聊一下一部电影了。我那时身在北京。我让编剧从南京的居住地直飞上海,而我买的飞机票与编剧落地上海的时间相差无几。可是那天我的飞机被告晚点,晚了好几个小时,当我到达上海时,编剧告诉我说,“导演对你真好,他来了好几趟了,一直问,王斌呢,王斌为什么还没来?显得很担心,生怕出了什么事,然后打电话问北京,王斌为什么没能准点抵达上海,并告诉编剧说,王斌没到,我们的剧本暂时不谈,等他来了一起聊。”我听了心生感动,虽然我非常了解我的这位朋友,他喜欢“默默”,这与我一般无二。

  那天到达上海后不久,朋友出现在了我们住的酒店,与我们谈笑风生,他丝毫不谈对我迟到的担心与关心。他不谈,我也不谈,我们之间就有这样的默契。直到今天,我们不再合作了,但作为朋友,彼此的挂念一直在延续着,可我们从不会彼此问候,即使约了见面也是聊一些与艺术有关的事,只是有时我们聊完,他送我回家,等我要下车时,会突然说,“哦,我给你准备了几件衣服,你下车别忘了拿。”而在此前,他绝口不谈这件事,以后再见时也不谈。这还是因了彼此间心灵的那份默契。

  还有我的精神偶像与导师高仓健先生,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有一份充溢内心的感动,在他的标志性的沉默寡言中,我总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出对友情的珍重与信任,以及重若如山的精神托付,我甚至把他独有的那份隐忍、内敛、凝重的目光视为一种人生启示。

  我以为,这才是男人。人言:男人有泪不轻弹;男人有情亦不轻言,尽在不言中了。

  我喜欢把我心中的那份“情”,藏在心里,然后通过我的文字曲里拐弯地表达出来。这种表达让我感到了舒服,因为它不庸俗、不媚世,不与主流的交际模式同流合污,唯有文字能反映我心里流动的那份“真”。我其实是一个格外珍惜情谊的人,可在这个纷扰而又流俗的现实中,或许我一向持有的纯真信念真的错了,心中只有苦涩和悲凉!

  我真的需要修正我一向持有的信念吗?毕竟它伴随着我走过了我的大半生,我将何去何从?我珍惜的朋友——我的那些情意,为什么竟会与我失之交臂?是我的错吗?

  或许!

  写下这些文字我心情沉重。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男人 友谊 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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