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激情的八十年代一去不复返

2014年07月28日16:11  时尚专栏  作者:王斌   我有话说

  认识李涛是因了我的一位学生。

  王老师,我的这位合伙人想认识你,你见一面吧。 

  为什么要认识我。我不解地说。

  人家说是你的粉丝呀。他说。

  我的粉丝,他认识我?我不屑地问。 

  我从来不相信我真的有粉丝,这种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了奇怪。我会有粉丝?凭什么我有粉丝?我的思想不太见容于今天的时代(非异端,而是有多少人能真懂?),有许多人是冲着我挂名的电影而来的,可你“认识”的、或者说“粉”的那个人真的是我本人吗?电影与我有多少关系?那不过是一个集体的创作,我只是其中的一分子而已。所以你们粉的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被社会名声制造出的人。

  而我不是那个被制造出的人,我是独立而自由,甚而天马行空的人,你们粉的是这个人吗?我深刻怀疑。

  显然,这不是你们要粉的人。你们要粉的是环绕着我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身外之物”, 而我身外那些“物”,并非真实的我。

  与李涛我们在一家酒店见了面。他颇热情,而且显出了一派海归人的风格,礼貌周到,脸上洋溢着兴奋地微笑,说了一堆客气话,而我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矜持。 

  在来时的路上,我就绷紧了一张脸,我感到了不快,我并不想见什么人,哪怕那人自称是我的粉丝。我有认识这些人的必要吗?

  我发现自己与人群离得越来越远了,以致有了无法沟通的窘迫(或说是痛苦和无奈),让我无所适从。但人是社会动物,我们又无抽离出社会而独立自存,这于我成了一种负担。我的学生一直在解释要见的这人有多么的好,多么想见我,对他的事业又是多么的重要。

  我一言不发,依然绷紧了一张脸。 

  当我们落坐,开始共进午餐时,一些话题引发了我的兴趣。这是我事先没想的。

  李涛在自我介绍自己,告诉我,九十年代初他为什么出了国,而在当时,他是北京一所大学的留校老师,公认的一位认真而富有理想主义情怀的老师———他在大学时是三好学生,毕业后他甚至有三种选择供他挑选:第一是组织部,第二是留校,第三也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但他选择了教书育人,因为他有使命感。 

  他与我一样,是一位共和国军人的后代。 

  直到那个著名的春夏之交,街上到处响彻着口号和飘扬的旗帜,学校已然没人上学了,都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广场。他依然坚守岗位不为所动,而且反对学生上街,他固执地认为上学才是学生的第一要义,学习不能耽误,以致当有学生用身体阻挡他走进教室时,他凛然地推开学生,继续站在讲台上。 

  我告诉自己,哪怕只有一个学生,我也要讲完这堂课,这是我的职责。有一天,课堂里只剩下两个学生了,我记得我像都德写的《最后一课》那样,对他们说,这可能是我讲最奇特的一堂课,我向你们表示感谢,因为你们坚持了来到了课堂,聆听我的讲课。 

  我当时感到了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今天想来依然会激动。他说。 

  他让我也想起了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那些日子,我天天行走在路上,在震天动地的口号声中,夹杂着我的声音。从此,我再也没有忘记那一天,和我们呼出的口号。 

  我的改变是从那个著名社论开始的,我突然发现学生是对的,我也走上了街头,我甚至比学校里的任何老师都更要激进。风波过后,学校开始了秋后算帐,我写了一个直指某个“试管婴儿”(经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此称的人为谁)的大字报,学校非要让我做检查,我死活不从,后来他们说,你不写,让我们为难了。

  后来他写了,同时他也觉得这个国家他不想再待了,他感到了压抑。在此之前,出国的念头他还没有萌生过。 

  我只随身带了五十美金,将存下来的几万块钱全留给了我的父亲,我对父亲说,儿子不孝,不能在国内照顾你们了,这点钱算是我尽的一点孝心吧。他说。

  美国的日子过的很苦,一天要同时打几份工,每天凌晨三点就要爬起开始干活,太太远在另一座城市上学,半个月一次,我开着我那三百美元买来的二手车奔向太太所在的地方,几百公里路,其实很远,也只能呆上一个下午和晚上,做一个爱,就要赶回了。那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后来我去了一家华语《世界报》当记者,我做得不错,许多重要的报道是我写的,包括福建移民在美国的生活现状,这篇连载的长篇报道引起了国家的重视。

  我在美国就知道你了,和张艺谋一块合作的人,我一直是你的粉丝,他笑着说。

  你读过我小说了?我抬眼望着他,问。

  对不起,我没有读过?他诚实地说。

  那你这个所谓粉丝是可疑的,我从不认为没读过我小说的人是我的真粉丝。我断然地说。

  那我一定要读,有卖的吗?他说。

  李老师,我帮你买吧,我的学生在一旁说。

  就在那天,我们突然聊起了我的朋友,居然有二人是李涛在国内和国外的最知心的朋友,一位是他原大学校友(又同时留校任教),一位是他在美国新泽西来往最密切的谢元。这让我感到了意外,从那一刻时,我们的聊天变得轻松而愉快,彼此间的距离骤然消失了。

  昨晚,李涛张罗了一个晚餐,在八号公馆的隐泉餐厅,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家日料餐厅,严格地说,是我选的,我本来是让学生挑一家便宜一点的餐馆,我不想让李涛为请我花那么多钱(我从来就不喜欢别人为我多破费,我是一个在吃上简单的人),,可走近孔乙己餐厅时,抬头一望,居然还有隐泉就定了哪了。除我的学生外,我还喊来了李涛的校友李秋生,以及几年前就从美国归来的谢元(李涛与他失联多年了)。

  李涛又一次聊起了他的美国往事,其中有一件事让我听了格外震撼,虽然今天他说起过去谈笑风生。

  有一次,与太太有太久时间没见了,我去机场接她,路上没忍耐住,把车往边上一停,就在车里上干起了那事。他笑着说。被警察发现了,过来敲我们的车窗,因为大白天在车里做这事儿是有伤风化的。我对警察说,我与太太有半年没见了,没憋住,就迫不及待做起这事来了。

  警察一听面露吃惊的表情:你们半年没见了?那好,你们继续做吧,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我认真听着。我想象着在美国奋斗期的李涛,想像着他那时的窘境,他的压抑和挣扎,这“车震”之一幕,不是貌似八卦的故事,这其中,蕴含了一个人人生的不易,坦率地说,在李涛讲述的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命运的无常。

  我与太太就是这么过来的,过了许多苦日子,现在日子好,反而关系不对了,我们也认真谈过离婚,后来又觉得患难夫妻,走到今天不容易,就没离,但我对太太说,我经常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找人,如有合适的你可以选择,只要提前一个月告我即可,我都能理解。

  我挺怀念我们最艰苦的那段生活。

  秋生说起了他在八十年代末的日子,有一次去美术馆看画展,坐公共汽车为了节省几毛钱,没买票,最后一站时被售票员发现,;罚了五块钱,最后还是同行的朋友帮他掏了三块钱。

  那时有一点钱都不容易呀,舍不得呵!他感叹地说。

  那时经济上困窘,但精神是如此充实。

  哦,那时我们的精神太充实了,什么书都读,秋生说。

  一去不返了,我说。

  我在美国,也会时常想起那时的日子。李涛说。

  我始终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李涛,注意到他与谢元、秋生的久别重逢的叙旧,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真挚的友情,他没忘了这些曾经的最亲密的朋友,他甚至没忘了自己为什么离开他的故土,他的祖国。我们同时在怀念共同走过的八十年代。我说,那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段时光,但它在那一刻结束了,从此民族精神和思想走向了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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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八十年代 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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