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谁是谁的过客

2014年08月18日16:53  时尚专栏  作者:抓虾   我有话说

  确信已经离开,是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天空仍旧铅灰,车流仍旧堵塞,行人仍旧潮涌,收破烂的三轮车仍旧逆行在路上,而我,已是北京的客人。像再度张开的捕蝇草的叶,消化了我十几年青春的北京,没有留下一丝属于我的痕迹。

  我跟北京算是不辞而别。从决定到离开,短短一个多月,没有和朋友们打招呼,没有聚餐,没有利用最后的时候再逛逛北京,没有再拍照片,什么都没有做。收拾东西,退掉能退掉的一切,送走一卡车物件,第二天清早,在淅沥的小雨中,和夫人驾着车,像往日一样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只是这次变成了离开北京的方向。

  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不再容易激动,不再容易感慨,就让离别这样自然最好。或者并没有把这当成离别,一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已经长在了一起,真要离别,大概需要手术刀和镊子,把筋和肉细细地挑开。

  对北京的记忆,宏观而具体。

  北京有望京,这里有工作过的微软、潘石屹的银河SOHO、四元桥宜家、熙攘的广顺北大街、各种韩国料理,和许多藏在角落的路边烤串。王菲住这里,金志文住这里,早餐铺子的师傅也住这里。这里有月租2000的半地下室,也有每平5万的新居。饭店里吃饭的,不起眼的,也许就是亿万富豪,也可能是失意的北漂。望京,鱼龙混杂。

  北京有中关村,这里有鼎好电子城、翻着白眼的新浪、数钱到手软的百度、跌跌撞撞的谷歌、向毛主席保证的搜狐、送青年援建美国的新东方、宇宙第一的人大附中、一塔湖图的北大、阳气过剩的清华,以及抱娃卖光盘的大嫂。中关村的成功故事太多,足以支撑改变世界的梦想,迎面走过来的蓬头垢面的青年,脑海中可能是在纳斯达克敲钟的画面。中关村,卧虎藏龙。

  北京有国贸,这里有北京地标大裤衩、最高楼国贸三期、直矗矗的建外SOHO、嘉里中心、金融中心、Apple、Intel,还有国贸路口永远走不完的人流,像奔流的河,冲撞,泡沫,只是未曾冲刷出一丝沟壑。国贸地下一层有一个圆环形长凳,我曾坐在那里长久地观看职业装走秀,男则西装革履,女则套裙高跟,步履匆忙,目不斜视,眼神、嘴唇、屁股都绷得一样紧。国贸,高贵寂寞。

  北京有无数大小企业,世界500强的总部,国企巨头的高楼,三千六百行云集于此,工作和事业的机会远远超过小城市。这里有顶尖的工作,有遍地的黄金,有顶尖的人才,有冠绝的智慧。也是因此,我也曾忝列奥美、诺基亚、微软,十年间可以一直做自己有兴趣做的数字营销,每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都庆幸身处北京。职场,机遇无限。

  北京有许多条地铁,通向四面八方,家住河北廊坊的年轻人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在上下班路上,但问起来还是说自己住在北京。每天清晨、黄昏挤成相片,在推搡的人群中勉强站住,鞋子也脏了,衣服也皱了。尊严,纯属奢侈。

  北京有最浓厚的文化氛围,有密度最高的剧院,有频率最密集的演出,从东方到西方,从古典到现代,从牛逼到装逼,从人民艺术到三俗文化,从国家大剧院到六里庄小剧场,只有演不完的戏,没有卖不完的票。文化,于斯为盛。

  北京有各色圈子,而且都能玩到极致。你是越野,还是唱戏,是文学,还是天文,是营销,还是大数据?最专业的票友总能找到伙伴。不管你是哪类人,总能在北京找到组织。圈子,包罗万象。

  在北京穿得再土都不显眼,再洋都不稀奇,小地方容纳不下的张扬,到了北京,瞬间消弭,想赚个回头率都难。所以有无数的人来到北京,留在北京,热爱北京,唯有在北京才有生存的空隙。包容,海纳百川。

  北京能圆你所有的梦,北京能治好你所有的疤,北京能切碎你的灵魂,也能拼凑一个新的你。

  北京包容,容得下一切赤裸裸的财富和野心;北京狭隘,容不下一份有尊严的生活。

  每次我开着山东牌照的车行驶在北京,总要做贼一样,生怕被警察抓到,扣分、罚款。但作为一个统一了的中国的合法公民,开着自己的车,遵守交规,居然被限行,不准进入首都地界,这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北京的房和车都要限购,外地人交够了五年的税、社保才有“资格”;北京的医保政策也区分京籍和外地;这些都不算什么,北京的教育,要分户口,划学区,学区房,学区地长期工作多少年以上,等等,眼花缭乱,就算这一切你都费尽心力操办好了,孩子十年寒窗以后,还是要回到原籍高考,考分要比北京的同班同学高出一百多分才能上相同的学校。

  十几年以前,北京还存在平和的缝隙,家常的饭馆,悠长的小巷,亲切的大妈,清澈的蓝天。路人还有笑意,你还能找到时空的间隙,在皇城的大气中平复灵魂的躁动。但如今的北京,那种沉稳大气已经消失,那种抚慰人心的安定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到处都是慌张、匆忙、焦虑、暴躁、功利、防备,你从路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这些,你从马路上的车流里只能感受到这些,人们心里再也没有平安。

  北京的房子贵到不可理喻,五环外的房子都已三四万一平米;北京的交通令人无奈,上午只能办一件事,下午再办一件事,一天就过完了。居住分散和交通不便,导致北京的朋友们难以相聚,约朋友吃顿饭、聊聊天变成了相当奢侈的事,许多同在北京的朋友几年都见不上面,除非住的特别近,不然只能靠社交媒体维系感情,大家都成了美丽北京的孤儿。

  北京变成了名利场,北京变成了舞台,北京变成了战场。曾经在北京找到的归属感,近年来被一点点撕裂,彻底消灭。

  然后,我遇到了我的太太。结婚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开车到北京外面的山里,呼吸一口稍微干净一点的空气。如果不是太太怀孕,我们可能继续这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太太验出怀孕那天,北京的空气极其糟糕,空气污染到像勾了芡,吸气入肺时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对面两百米的楼都看不见。我和太太戴上口罩出门,分头上班。路上我望着这令人绝望的末日场景,下定了决心。我们在北京能收获事业、收入和许多华丽的东西,但永远得不到安定、健康和想要的生活。

  我开着车,带着太太,从北京来到青岛,租了一套巨大的景观房,离海边很近,小区就是天然氧吧,沁人心脾,树木浓密到遮天蔽日,而房租大致相当于北京六环外的两居室。我们常常到海边散步,海岸永远都是安静的。海、天和树吸收了声波和浮躁的心境,把一切归于宁静。栈道的宽阔处,有人在打太极拳,放着悠扬的音乐,整齐的身着白衣的人们,在路灯的映照下,在海和月的背景中,把海边的宁静更衬托出几分。海风不失时机地吹来,撩起衣襟,却抚平心情。

  有人说离开北京很需要勇气,其实告别也没有那么困难,特别是对方只把你当作一个过客的话。现在回想北京的时光,已经像隔年一样久远。有关北京的记忆,该封存的封存,该整理的整理,该延续的延续。北京已经是我们人生旅程中的一个过客,我们也曾经是北京的过客。我们的青春已找到地方安放,而旅程还将继续延长。

  北京,珍重,你我再会已是路人。

  文/刘小鲜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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