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酝酿这篇故事的当晚，我陷入了噩梦，不知道被什么人一路追杀，满腹狐疑还得拼命奔跑，争分夺秒到不敢回头望，终于在闹铃响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张穷凶极恶的脸——是方少！
依据《梦的解析》，梦到被追杀是白日生活里的压力所致，潜意识里逃避着压力源，没错，仅仅构思一篇关于方少的故事，我都感到肩负重轭。
因为讲的是方少啊，世间少有的奇男子。我担心无法临摹一个原汁原味的他，也害怕好意编排后反倒荒腔走板。
1.
方少是我的高中同学，多年来曾先后与我的几名闺蜜建立过正当的恋爱关系。最后美人没守住，但经年累月沉淀后留下了我这样一个朋友。所以最初，我了解的还只是恋爱中的方少。不得不承认，方少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气宇轩昂，高中时代就有不少姑娘对他暗送秋波。可有一类男人，真的只适合远观，若想亵玩恐怕会落得武功尽失。
2.
因为方少实在是太挑剔了。
每次约会时，从服饰搭配到言谈举止，方少都能品头论足一番，可惜没有一句是直白而赤裸的赞美，“腮红扫的太多”、“裙子皱了”、“这部电影纯属浪费时间”、“都说了别用百度地图，高德导航才靠谱”。一场约会下来，姑娘脸都绿了，修养好的一呵而过，心理素质差的慌张到不知走路先迈哪条腿。纵然是受到朋友们一致认可的女神级人物，也难入方少眼，“没跟她一起生活过，卸了妆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儿，整天只知道对镜贴花黄，估计胸无点墨。”
三国时期的孔融，为人恃才傲物、恶语中伤，不仅屡屡反对曹操的决定，还多次公开挑衅和讥讽。最终被曹操以“谤讪朝廷”、“不遵朝仪”株连全家。
若是诸位美女有曹操这样的权力，方少估计已经死了一百次，且死不足惜。
3.
方少常说，我不觉得自己挑剔，就算是挑剔，我也有挑剔的资本啊。
按世俗标准来说，方少确实小有成就，大学毕业后迅速进军快消行业，曾在短短五年时间就做到了中国北方区销售总监，后来跟人合伙创了业，每次打电话他都说在忙着忽悠天使来投资，听说最近因团队倒戈他被迫退出，别人问起，他就一皱眉：“不提也罢，那些人水平太差，让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吧。”其实，方少工作时的状态我并不了解，但也几次好言相劝，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的毒舌，别给自己惹下祸根。方少从来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依旧是该喷就喷，不吐不快。喝了酒就放出豪言：就算是乞讨，我也会找个我看得上的乞讨合伙人！
4.
方少当然有看得上的人，他心目中毫无瑕疵像神一样完美的人物就是他的亲哥哥。方少哥哥的事迹一直扑朔迷离，只是偶尔听说在大学生还稀有的那个年代他哥哥毕业后坚决放弃旱涝保收的国企，毅然下海去深圳捞了第一桶金，后来生意做到了大洋彼岸，从此事业一片坦途。我们的成长路线都是比照着“别人家的孩子”，模糊飘渺，而方少的榜样就在眼前，活生生的让你躲避不了。我可以想象方少从小到大的生活状态，即便是父母不多言，光芒四射的哥哥也足以让他的优秀黯然失色，无论他怎么努力好像都无法企及哥哥的高度，他所有的进步和提高都不过是趟着哥哥趟过的河，父母已不会感到新鲜和激动，早有哥哥在先吸引了父母的所有关注。
其实，方少骨子里流的都是自卑的血。那些外人看来的盛气凌人、吹毛求疵不过是一个自卑的少年获得心理优势的畸形方式，他需要这种“高人一等”的力量填补他天生不足的自信。
5.
方少总觉得我是懂他的，他常比喻自己是刚直无饰的现代“愤青”左宗棠，而我是休休有容的曾文公，我们的友谊几经磨难但终会延续万载。这个比喻的确过誉了，不过方少也的确像左季高一样因为高己卑人，得罪了很多人，环顾四周，可称之为朋友的人寥寥无几。
去年给朋友庆祝乔迁之喜，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充斥着各种琳琅满目的装饰品。从敦煌飞天到印象派莫奈，各种风格让人应接不暇。大家都在交口称赞的时候，方少一句话冷了全场。“高总，你这哪是家，简直就是艺术赝品展览馆，逼格沦丧啊你。”高总竟无语凝噎，陪着笑说：“早知道装修布置的时候找你做参谋。”本是给自己一个下的来的台阶，谁知方少不依不饶：“我给你参谋也白费，品味这东西太难改。”一边说一边指点江山，我看这个屏风还是赶紧扔了吧。空气凝结，火药味愈发浓重。不知谁岔开话题说了一句，赶紧做饭开饭吧，方才缓解了一点儿尴尬。
这顿乔迁酒宴喝的酣畅耳热，话题也是漫无边际，方少在不知疲倦的讲述自己的辛酸奋斗史：大学毕业刚工作那会儿一碗泡面吃两次，每天从国贸地铁的人流不息鏖战到半夜时分所有写字楼的灯光熄灭，走在灰暗的街道上他感觉到了命运的召唤：这辈子他注定牛逼。忘记了是哪位壮士听的入迷，大汗淋漓脱掉了上衣露出了CK内裤边，方少的声情并茂戛然而止，面红耳赤地指着那突兀的内裤边劈头盖脸地大笑：“嘿，你们看，这厮太low，我最讨厌这种假装不经意卖弄自己的人了，不仅丑还俗，简直俗不可耐！”我印象中方少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冷嘲热讽了，也许是酒精作祟，壮士起身喝光了杯中酒，撂下一句狠话：“得，方少，我不配跟您做朋友，这杯就是绝交酒！”
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之后的聚会我也参加过，只是再没人提起方少。
6.
其实很多这种共同朋友的聚会，都慢慢从十几人减至六人减至四人，最后只剩下我和他。方少不以为然，依旧跟我傲慢疯癫地海聊时事热点，我们的意见常常相左，不论我说些什么，他都一副“你这样不对”的态度，只是我通常以默不作声作为回应，冷眼看他撒野看他作。在方少看来，人类大多浅薄、愚钝、平庸，需要有人横空出世，热爱批判并善于批判，为千夫所指也被万人拥戴，成为众人迷途中的精神导师。
可方少难以成为这样的人。
“精神导师”不该有他这般的生存焦虑，方少同大多数人一样营营役役于人世，为生计、为尘世的名利而奔波追逐，各种成功人士的喧嚣掩盖了普通人发声，可方少这种有着自卑灵魂的人却太需要被别人听到，他们不停抢麦，以攻击、挑刺来剥夺他人的话语权，不过是妄图获得一点稀薄的存在感、人海浮沉中争得一个立锥之地。
方少最喜欢的哲学家，同样性格龟毛、挑剔的黑格尔曾说过：存在即合理。
我想到了方少那不被重视的成长史。
7.
最近一次见方少，他有些失意，语词不再犀利，却透露出少有的脆弱。方少说：“可能我就是有病吧，我知道自己的确尖酸刻薄，一开始只是觉得这种方式显得我眼光独到、见解过人，没料到现在成了改不掉的习惯，认同和夸奖别人总让我觉得自己在谄媚、在逢迎，我只是不想跟大多数人都一样。”
我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今天的方少因为被朋友冷落而感慨连连，落得形只影单、无人喝彩时他才能真正自我觉察和自省。
把方少送上出租车的一瞬间，我无意中看到了他弓起身子时露出的CK内裤边，我忽然明白了，也许孤独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就像黑格尔曾说过的：做一个孤独的散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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