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那支身后烟

2014年10月11日14:54  时尚专栏  作者:晓晖姐   我有话说

  周五的下午,单位组织看电影,我得以抽出三个小时的时间去看了放映已近尾声的《黄金时代》。因为票房不够理想,不少人说再不看可能就在电影院看不到了,可尽管如此,若干同事当中,还是只有我选择了《黄金时代》,别人全都热热闹闹地扑向了别的电影。

  其实,《黄金时代》在之前的很长时间都是热热闹闹的一部电影,各种造势,各种评说,惟有票房是冷清的。我怀着对导演和编剧的偏见认认真真地看完了这部电影,感觉这是一部有诚意的上乘之作,制作精良,细节考究,镜头很美,演员集体点赞。虽然,我对许鞍华导演的《桃姐》和李樯编剧的《致青春》都颇有一些价值观上的不能认同,但这部电影,仅从讲述萧红的感情和人生角度而言,导演和编剧基本上做到了尊重历史,并且,难得把影片色彩处理得这么明亮,并没有把一个穷而短命的女人的一生拍成一部灰暗的电影。

  可是,拍萧红的电影这已经不是第一部了。由霍建起导演、宋佳主演的《萧红》为纪念萧红诞辰百年(2011年)而拍摄,片长有120分钟,宋佳也因此片斩获了几个影后,算得上珠玉在前。《黄金时代》与之相比,好在哪里呢?我觉得,黄金时代更注重了史料的运用,它以萧红为线,串起了一个时代的文人群像,因为影片详尽地描述了萧红朋友们对她的回忆,在看过萧红的作品,了解了萧红的感情和人生故事之后,我选择把这些朋友们的回忆文章一一找出来看了一遍,确实,通过这些文章,我看到了一个更丰满更真实更文学的萧红。

  在两部有关萧红的电影当中,我对萧红最深刻的一个印象就是她很能抽烟,两部电影当中都有大量萧红抽烟的镜头。萧红轰轰烈烈地活过,又如烟花般早逝,所有认识她的人几乎都活得比她长久,在她身后,关于她的感情、人生、写作,一直都有各种人讲述,如果说这是一支身后烟,这烟燃得很长,很长。

  就从萧红的抽烟说起。无论是民国还是当下,抽烟、喝酒、熬夜几乎是女作家们普遍的生活方式。萧红的烟抽得很早,在她还没有成为一个女作家,还是一个刚刚认识萧军、大着肚子的弃妇时,她就常常在抽烟了,在她逃离旅馆的那个窗口,她抽着烟的样子很有风情。据说抽烟是可以排解苦闷的,可为什么女人抽起烟来就会显得风情万种呢?影片浓墨重彩拍了萧红的两次怀孕,每一次都有她抽烟的镜头,抽烟对胎儿是不好的,抽烟也反映了萧红的苦闷和对成为母亲的抗拒。

  萧红抽烟当然是有史料记载的。据她的朋友张琳回忆:她的脸色很黄,样子也很憔悴,我私信她有鸦片的恶好。后来才知她并不吸鸦片,但对烟卷却有大癖。不错的,那天晚上,我便看见她烟不离手。听说她是死于肺病的,这一段凄苦的遭遇,许就成了她病的种子吧!梅志的回忆是:而萧红也不少抽,那抽烟的气派、手势,看来也是一个老烟客。萧红丈夫端木的回忆则是:萧红身体本来就较虚弱,原来还喜欢喝酒、抽烟,和我结婚后,不抽烟喝酒了,身体比较恢复过来。

  但在《黄金时代》这部电影里,和端木结婚后的萧红,依然是抽烟的,甚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希望骆宾基在她身边抽一支烟,她大约很迷恋烟草的味道。

  我不抽烟,因此我对萧红的抽烟充满了好奇。

  而普通观众最好奇的则是萧红的感情经历,她为什么两次大着肚子跟了别的男人?其实,萧红的感情虽然看似多彩,但主角基本上是萧军一人,因此,也可以分为萧军之前和萧军之后。但我觉得她在感情上是专一的,一生只深爱过萧军一人。据萧红的中学同学徐薇回忆:张迺莹不大谈她的家事,她家早把她许给一个姓汪的,正是因为攀这门高亲,才让她来哈女中读书的。当时,我们女中学生的未婚夫大都在工大、法大读书,按那时的社会风气,这叫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姓汪的也在法政大学读书,是个纨绔子弟,我们对他非常讨厌。在毕业之际,迺莹告诉我们,汪家提出了结婚的要求,问我们怎么办?大家商量后,提出一个逃婚的方案:上北京。大家所知,迺莹的未婚夫姓汪的追到了北平,迺莹受了这个人的眼泪的软化同他同居,后来又被姓汪的骗到哈尔滨,被汪安置在一个什么旅馆,汪自己却逃之夭夭了。这时迺莹已怀孕,身无分文,连买一块面包的钱都没有,旅馆老板想把她卖到妓院里去,直到后来三郎即萧军,趁哈尔滨发大水,用小划子把她救出。

  徐薇的这段回忆,和影片中描述的并不相同。萧红和萧军志同道合,在文学上互相成就,在感情上令人遗憾,有萧军的原因,也有萧红的原因。和萧红在一起的萧军并不专情,但离开萧红后的萧军,却很快认识了王德芬,共同生活了50多年,养育了多名子女,其中有一个女儿萧耘,以后还成了一位萧红的研究者。而王德芬也出版了一本《我和萧军风雨50年》,可惜知者寥寥,反而萧红和萧军那风雨五六年,成为一支燃烧不尽的事后烟。

  虽然史料丰富是《黄金时代》的一大特点,但正是因为史料太多,编剧对史料的选择反映了他对这部电影的创作方向,他已经尽力把剧本往卖座的方向改编了,可惜的是,眼下并非一个读书的黄金时代,中国现代文学(民国文学)对很多从事写作的中青年作者来说都相当陌生,何况是绝大多数的普通观众呢?

  为了卖座,《黄金时代》有一段床戏,是萧军刚刚认识萧红就和大着肚子的萧红滚了床单。观众难免会想起汤唯的《色戒》,感觉汤唯真是一个不容易的女演员,演的床戏都超高难度。

  为了卖座,《黄金时代》把萧红和所有男性的交往都往暧昧的方向写,要么是她对他的,要么是他对她的。和聂绀弩之间,有一场吃饭的戏,萧红拿一支棍子试探聂的态度,这其实是聂绀弩回忆文章里写过的,但是,聂绀弩回忆萧红的文章至少有两篇,编剧却放大了这个情节,而对聂和萧之间谈论文学的情节之字不提。

  是的,《黄金时代》写了萧红的人生和萧红的感情,但对萧红的写作着墨不多。据说写作是很难在大银幕上表现的,但为什么在萧红朋友们的回忆文章中,关于萧红的写作是那么的丰富多彩呢?

  关于萧红的回忆文章集中在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上世纪40年代,萧红去世的那几年间,很多朋友都写了纪念文章。还有一个阶段是上世纪80年代,那些活下来又活过来的文人们又纷纷忆起了萧红。看这两个阶段的文章,还是能发现很多不同,时代的不同,个人经历的不同,因而感悟的不同。前期的文章,写萧红的感情大多很饱满,后期的文章,对萧红的人生则有了更客观的认识,毕竟,活下来的文人们能活过来几乎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浩劫。

  聂绀弩前期写萧红写了那根棍子,等到若干年后再写,写的是和萧红谈论文学,他认为萧红是才女,若在古代能得到武则天的认可:她笑说:“你完全错了。我是《红楼梦》里的人,不是《镜花缘》里的人。我是像《红楼梦》里的香菱学诗,在梦里也做诗一样,也是在梦里写文章来的,不过没有向人说过,人家也不知道罢了。”

  萧红自认是《红楼梦》里的人,说明她虽然一直和左翼文人在一起,是一个进步作家,但她并没有什么政治热情和方向,她和丁玲截然不同。梅志回忆说:萧红谈了她在西安的那段情况,她见到了另一位女作家,对她的解放的思想和生活,她表示了吃惊和不习惯。

  另一位女作家就是丁玲。但丁玲其实对萧红是热情的,爱护的,丁玲在40年代写的《风雨中忆萧红》中说:有一次我同白朗说:“萧红决不会长寿的。”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曾把眼睛扫遍了中国我所认识的或知道的女性朋友,而感到一种无言的寂寞,能够耐苦的,不依赖于别的力量,有才智、有气节而从事于写作的女友,是如此其寥寥呵!  

  现如今,早已不是女作家寥寥的时代,所以当代人看萧红,无论对她的作品还是她的为人,都无法感同身受。比较好地继承了萧红写作气质的东北作家是迟子建,但迟子建是一个在感情方面非常矜持保守的女性。虽然人生与感情的道路不同,但文学成就方面,她们是两个时代最优秀的女作家之一。

  梅志回忆说:这时上海文坛向他们敞开了大门,不但许多刊物向他们约稿,有的还拉他们做台柱儿。所以在名誉和金钱方面他们是双丰收的。萧红心情非常好,比他们刚到上海时还好。有一次在一个新创刊的刊物主编邀请撰稿人的小宴会上我见到萧红,她是那么情绪高昂。她说出自己的主张和想法,我才发现她是那么热爱她的文学事业,她真是想在文学方面干一番大事啊!这一段时期她可以说过得既丰富又热烈,有许多新朋友像捧角儿似地捧着他们,使他们都有点飘飘然了。

  胡风回忆说:这两本书出来后,销售很好,他们就成了名作家了。卖稿不成问题,还有人拉拢捧场。这时生活好了,不用发愁了,同时也滋生了高傲情绪。尤其是在他们夫妇之间,我感到反而没有患难与共时那么融洽那么相爱了。

  这两本书正是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高兰回忆说:而第一个以沦陷了的东北为题材,向全世界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们控诉,震惊了千万人的心的,最成功的作品,无疑地也是他们夫妇的《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那真是一抹彩虹一般的作品哪!那是在一个盛大的文艺座谈会上,包括了自上海、香港、南京、北平齐集在武汉的作者们,那天到会的女作家记得有白薇、子岗、安娥、彭慧、淮元、冰莹等,但其中要以萧红最为惹人注意了。

  当年两萧带着这两部书稿来到上海,得到鲁迅的提携和帮助。这两本书虽然是自费出版,却奠定了他们在文坛的地位。鲁迅和萧红之间,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可言,如果有,许广平不会写多篇文章纪念萧红,并夸她:在患难生死临头之际,萧红先生是置之度外的为朋友奔走,超乎利害之外的正义感弥漫着她的心头,在这里我们看到她却并不软弱,而益见其坚毅不拔,是极端发扬中国固有道德,为朋友急难的弥足珍贵的精神。萧军的回忆里也说,在他和萧红一起的日子里,他有过不忠,萧红并没有。

  萧红丁玲张爱玲,是文学成就和私生活都比较轰动的民国女作家,虽然萧红被认为是进步的左翼作家,和丁玲也有交往,但她认为自己和丁玲完全不同。虽然她和张爱玲没有过任何接触,但在写作上面,她和张爱玲更同根同源,都来自于《红楼梦》,都向往西方的文艺咖啡室。

  在罗荪的回忆中,有这么一段:

  “我提议,我们到重庆以后,要开一座文艺咖啡室,你们赞成吧。”她瞪着大眼睛,挺着胸,吹散了面前的烟雾。  “晤。”声韵微笑着,而且点着头,表示她赞成,“你做老板,我当伙计,好吧!”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但是萧红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正经事,不是说玩笑。作家生活太苦,需要有调剂。我们的文艺咖啡室一定要有最漂亮、最舒适的设备,比方说:灯光、壁饰、座位、台布、桌子上的摆设、使用的器皿等等。而且所有服务的人都是具有美的标准的。而且我们要选择最好的音乐,使客人得到休息。哦,总之,这个地方可以使作家感觉到是最能休息的地方。,’说完这个设想之后,她满满地吸了一口烟,又把它远远地喷了出去。

  萧红一生向往的就是能有一张安稳的书桌,好好写作。可是时运不济,战乱频仍,遇人也不淑。她人生的最后一站是香港,那时候,张爱玲也在香港。香港的沦陷最终泯灭了萧红,却成就了张爱玲。张爱玲写出了代表作《倾城之恋》,萧红却上演了《倾城之死》。

  萧红临死绝笔: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在《黄金时代》这部电影里,却没有这段临死绝笔。取代的是编剧李樯为她写的旁白:也许,每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人,他们的真实面貌我们都不知道。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去看,但是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

  萧红的不甘哪里去了?她哪会有时间精力去想别人以后如何议论她的感情事?

  萧红的这支身后烟,燃至如此,我也是无语了。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萧红 抽烟 《黄金时代》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热文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