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被拆迁的静美村庄

2014年12月11日18:00  时尚专栏  作者:李双喜   我有话说

  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李双喜

  没有了那样的日子

  这是婺源西北部的一个村庄,名曰西山。

  来婺源的游人,绝不会吃着没事干,跑这里来的。这里既没有徽派建筑的华美,也没有大宅院的幽深,就连绵绵的山峦也平淡无奇,没有太多令人称绝的风景,况且,离其它所谓的景点也相距甚远。

  “乡村野夫”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曾经在村子里当过民办老师,也南下去东莞打过工,如今在县城一家大酒店工作,年过四十的他,事业平顺,儿女双全,生活也算是步入令人艳羡的小康了。

  总记得他的网络头像:一身藏青色的上衣,捧着两个大红薯,双眼笑成了小月牙....。。你别说,那模样,还真有点儿乡野的味道。

  他会在网络上贴一些关于家乡的图文笔记,比如村里的土墙屋,比如新修的水泥路,再比如,他曾经写过的发表在报纸上的“豆腐块”文章。那些和家乡有关的只言片语,不生动,不华丽,却也是生落的沉稳自然。

  他在文章中这样介绍他的家乡:“在婺源有这样一个村,她是被徽人遗忘的少数族人聚居的山寨部落,层层叠叠的土墙屋显得很另类,丝毫看不到徽州的印记,这个被周围十里八乡称为“西山蓬”的地方,就是我曾经的乐园——西山村。”

  他也在这样轻轻的叹息:“时光推移,社会发展。我相信,没有谁再去夯土墙了,那是落后、贫穷、原始的象征。原先掌握这门原始古老夯筑技术的后生们,现在进入花甲、古稀之年,有的已经作古,这意味着这门“筑巢”的技艺行将失传。西山的土墙屋,将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成为最后的土墙屋,也最终成为西山村人的集体记忆。”

  特别喜欢野夫摘录的一首诗——《没有了那样的日子》,全诗如下: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风云也许我们都不关心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战争也许我们都不关心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爱情故事也许我们也都不关心

  因为我们与世无争

  我们只想在这片天空下细细雕琢自己的心情

  我们只想在这片天空下享受着自己的生命

  让它慢慢地走向死亡

  等死亡来了

  我也就洗洗身上的泥土

  我也就安静地躺下

  自然,我也就走去。

  可能这样的日子没有了

  没有了这样的日子

  也许曾经就不曾有过

  也许永远也将不会有

  有的只是那个远远的远远的小村……”

  当时以为这首诗是野夫自己写的,后来问询得知,此首诗是当地人写给一位老人的,老人名叫詹庆良,和野夫同姓同宗,村庄相邻亦不远,自然都是旧相识,野夫将此诗摘录下来,也是为了缅怀这位已经辞世的老人。

  这位普通的乡村老翁,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曾在少年时期写过一本日记,日记用简洁的语句,记录了1949年前后僻远山乡的社会生活,和个人的欢乐哀愁。五十年后,少年日记不知如何辗转流入上海滩,又因缘牵合落入一位好事者手中……而这位好事者,寻着日记中的点滴线索,找到了大山深处的那个小村,找到了日记的主人。昔日的英姿少年,如今的垄亩老农,时光的交错,的确令人浮想联翩。

  好事者是一名学者,因此缘由,又以日记为契机,编撰了一本有关徽州文化的书籍,用詹庆良老人生活的村庄取名,曰《水岚村纪事——一九四九》。

  在野夫的办公室里,翻得此书。对学者的徽州文化研究还真是没什么兴趣,但里面有关于少年日记的摘录和探寻,却令人赞叹。一个只读过四年私塾的少年,在动荡的乡居岁月里,能有这些闲情逸致,多少是令人侧目的。

  先来看几则少年詹庆良的日记:

  “看到花园内,有两丛好花,一窠花开红色,一窠花开白色。白的花开秋季,花名称为 ‘ 水粉 ’ ;红的月月开放,花名称为 ‘ 月月红 ’,又称 ‘ 月月贵 ’ 。有此红、白两花,对我读书案前,闲来很喜赏玩。 ”

  “上午温习故书,耳听前面山林,有一只鸣蝉,树上鸣起声音来,好似说道光阴到此夏末,秋节不久将来,早谷田中黄来,也有收获之家,你在白日之下,光阴不可虚度,当要求学少年。……”

  “昨天下午闲来,同二三学友,游到面前山下,看看青秀苗物,见有做工农夫,晒得面热汗流。看此务农之人,炎天劳力做工,实在苦不胜言!”

  字里行间,满含着对家乡的喜爱,对求知岁月的珍惜,以及对村民辛劳的体恤。由于时代和家庭原由,詹庆良并未继续读书,也没有走出大山,没有成为学者,更没有成为我们脑海中固有模式的“成功人士”,他只是一介垄亩老农。

  像这样的乡村老人其实很多,就像我的爷爷,从小就在书香门第里生长,读过些书,写得一手好字,能看风水,择吉日,修家谱。虽也曾有过有模有样的体面工作,却因时局动荡而冰封了前程,一直呆在家乡务农。我不知道爷爷是否也曾用静静的字句,记录过如繁花流水般的过往,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编写的对联,是那样的诗情画意,就像古诗词中律动的平仄。这样的老人自然也会赢得村民的爱戴,我相信,詹庆良也必是这样一位传递着中国式乡土礼仪,而倍受尊重的老先生。

  虽然生活是清贫的,但这样安定详和的日子,应该也是滋润的。山外的世界千变万化,当年若真走出了大山,难免也会卷入那些不堪的岁月,或许还不如这般清雅宁静来得畅快。

  詹庆良曾生活的水岚村,我也刻意走过,除了宗祠横梁上的鱼雕令我有些震惊之外,也就别无其它特别之处。曾有着徽派特色的水岚,经由这些年的破旧迎新,被改造的有些凌乱。说到这些,不免就有些伤感了。

  相邻不远的西山,也曾是詹庆良的生活区域,当然,和如今的水岚相比,西山就显得朴素的多,虽没有半点徽派建筑的痕迹,虽然平淡无奇,但青一色的土坯房,没有被改造,也不热闹,也不凌乱,在如今这个年代,却也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村子后山有泥石流隐患,政府要实行移民并村了,这些土坯房马上也要消失了,你看到前面平台上的新楼没,之后,村民都要整体迁到那儿了!”野夫指着不远的新楼宇说,“住新房是一件喜事,只是这老房子呢,如果能保留下来,也到是挺好的唉!”

  野夫的话里,有乔迁的欣喜,也有轻轻的叹息。你我的故乡都一样,都在变,变到面目全非,变到没有一丝儿时的泪痕。

  野夫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认识了另一半,在这里生儿育女。

  他也曾在这里当过民办教师。

  “当时边教书,边参加自学考试,虽然很辛苦,但还是觉得充满干劲的。除了这些,自己还喜欢写点小文章,1995年,处女作《让生命闪光》居然被刊登在《上饶日报》人物版,一下子我成了乡里教育系统所谓的名人,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他回忆着之前教书的经历,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学生们也受了我的影响,都喜欢写作文。为了让他们观察和体验生活,晚上我带他们外出狩猎,白天带他们寻找兽迹,写出来的作文鲜活多了。那时,我也体会到了教学的快乐和成就感,说实话,挺自豪的!”

  “狩猎?”我有些惊讶!

  “是啊,我们这儿很多野兔、野鸡、麂子的,我们这儿的孩子都喜欢这些的,这也是我最大的爱好呢!不过,现在动物也都被保护了,不能随意猎杀了!”野夫不停地向我讲述曾经捕获的各种猎物,还说,他在一些论坛上的网名叫“乡下火枪手”,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火哥”。说的非常欢愉,完全一副炫耀的姿态....。。

  “其实到了晚上,我心便躁动了起来。夜猎,像毒瘾一样发作。”他抒发了一下感情之后,便给我看他拉弹弓的照片,“看我酷不酷啊!现在就用这个打野兔、野鸡!”

  我笑笑,点点头,表示认同的他说的“酷”,只是以后别叫“乡下火枪手”,现在连个土铳都上缴完了,以后就改叫“乡下无敌小弹弓”吧!

  虽说对狩猎没有太大兴趣,但这种乡野间的生活,却挺有意思的。教教书,打打猎,写写文章,读读书,那应该也是一份难得的美妙日子了。

  之后,因为没有受到国家的民师政策惠及,野夫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西山,一路南下,到了东莞。从运动器材厂到旅行箱拉杆厂,再到钓鱼杆厂,野夫感到心力疲倦,他受不了漂泊,也受不了无休止的加班,几番折腾后,他还是带着沮丧和无奈回到了西山。

  返乡后的他,又开始了平静的乡居生活,没有了冲动,没有了杂念,安心地当起了农民。种菜、种田、培植茶叶、抚育油茶,没有了任何的管束和制约,生活倒也过的轻松自然。

  机会总是会来的,在经过几年的蛰伏后,野夫进入到了当时县城最大的酒店工作,工作顺风顺水,职位也是直线上升。初见他的那一天,他刚荣升为副总,他坐在那间气派的办公室里,一脸的笑容,一脸的满足,仿佛,这就是天底下最舒坦的日子了。

  的确,在家乡,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闲暇时,还可以回村子散散心、叙叙旧,这样的日子,虽平静如水,却也是乐的悠哉。

  我却早已远离了故土的尘烟,漂泊在大都市里。这里,没有了蓝天,没有了炊烟,没有了宁静如水的、那样的日子。故乡更是难得回去一次,而父母,一直在渐渐老去的时光中,孤独守候。

  跟着野夫回村子逛逛,一路的瓦房,一路的笑容,一路的花香。当然,一路也扯了好些个谈资,比如发小的趣事,也比如野夫的婚事。

  我们都对他能娶到像嫂子那样的美女,表示十分好奇。野夫很不服气,随手就丢出张结婚证,示意我们看看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上前瞅了瞅,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啊,曾经的帅小伙,如今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不过,随身带着结婚证,又是个啥情况呢?

  “你看哈,我家老宅就在前面两百米远的山洼里,你嫂子家大门正对着我家后门嘞!想当年,我也是很吃香的啊,你嫂子可是村花啊,这方圆几十里,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能看上我,这本身就说明……”站在老丈人家的瓦房前,野夫好好地把嫂子夸了一通,不过,也顺带往自己的脸上贴了很多金块!

  野夫的岳母见我们回来,热情地上前招呼。先是泡茶,再就是忙着做晚饭。山里的夏夜还是有些微凉,饭后的我们,披着件薄衫,搬个板凳,坐在夜空里,喝着热茶。那一晚天空漂浮着乌云,没有星芒,不过云缝里隐约的月光,将我们的影子轻缓地拉长,而后又轻缓地收藏。

  我睡不着了,晚上尿急,却也不敢起来上厕所,山里的夜,真的太黑了。

  天久久未亮,便只好借着手机那点光亮,翻开《水岚村纪事》一书,猛然才发现,书的首页,有詹庆良老人写给野夫的赠言:

  乙酉年腊月初八日 晴

  今日西山村周生之孙敬国前来探望,我很高兴。我与周生及周生之子冬养都很熟悉,希望晚辈胜似老辈有大发展!

  詹庆良字

  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在时光的交汇点静静相遇。他们,都在大山深处找寻;他们,都将故土的情谊写进字句里;他们,都有着寄情山水间的风情雅意。在如今,在为生活奔忙、利益至上的年代里,或许,平凡人生里的淡泊之心,值得我们好好珍惜。

  像诗中描述的那样: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风云也许我们都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战争也许我们都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爱情故事也许我们也都不关心,因为我们与世无争。我们只想在这片天空下细细雕琢自己的心情,我们只想在这片天空下享受着自己的生命....。。

  天终于亮了,那升起的炊烟,将沉睡的山村唤醒。忙碌的人们,走进缕缕阳光中,时光被染成了温暖的桔黄,那么耀眼。

  好久没有见过那样的日子了,好久....。。

  最终,这里的瓦房都会消失,乡亲们都会搬进对面山坡上的楼房里。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西山 村庄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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