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周成莞
冷风夹着市声的喧闹灌进她的脖领，她在地铁上，她在人行道中。脚下的路和来往的车辆匆忙而躁动，但他内心却充满安宁，她要去赴约，和一个陌生人，吃一餐或许不会AA制的晚餐，去给一份期待中不会速朽的爱情一个好的开头。
出了地铁，天空完全是漆黑一片，下面则是万家灯火和下班归巢的行人，地铁口的小贩冻得瑟瑟发抖，和着风的节奏。通过电话后，她便等在地铁大厅内，心里有点期待忽闪忽闪地冒出头来，他将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平时的上班时间，他们用网络对坐在无垠的虚拟旷野中彼此了解，两个陌生人间，凭着朋友片鳞半爪的信息，他们一言一语小心开启活动，一点点努力拼凑出彼此心目中的样貌乃至性格。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两个人相遇，彼此目光交汇或许就能将内心的草稿打乱，可网络允许延迟，能让你组织语言分析对方意图，更允许你以夸张的肢体语言对彼此的对华产生反应，一问一答的文字和奇怪而无恶意的符号是现实生活中出现不了的。靠着这种方式，两人慢慢变熟了些，熟到今晚八点，可以在地铁旁的这家咖啡馆见面了。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手机响了，她将他定位出来，对面十米处那件鼓鼓的灰色大衣和一张略显羞涩的脸，一股脑儿地搅合着有些憨实的诚意，亮闪闪地杵在那里，那就是他。
他们并肩出了地铁站，男孩抱歉地说地铁太挤自己又等了一趟，所以迟到了。她笑笑，察觉出这个包裹着初见的羞涩而并没有撒得太圆的慌言。之前她约见过的男孩有人以同样的方式说过，还有人则只顾低头走路什么也不说。这条地铁是自己上班的通勤线路，这个点交通高峰已经过去，况且自己才等了五分钟，所以男孩的道歉更多是打破两人无话尴尬气氛的方式。她揣摩着男孩稚拙的善意谎言，感觉就像是自己童年的橡皮泥手工。
他们进了咖啡厅坐在靠门的位置。男孩礼貌地让她翻菜单点咖啡和小食，自己则认真地想服务员咨询当季的推荐和主打，男孩的这份殷勤收到了服务员的全方位呼应，介绍的格外详细。一分钟后，服务员鞠躬离开，他们开始了第一次正式地微笑相对，眼里写满郑重。
这注定不是一次能由事先打好的腹稿就能操控的对话。男孩看到她的眼，脑中突然像来了一股大水冲过一般，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微笑着低头，只轻吐了几个字便欲言又止。都说了些什么呢？他自己都有些模糊，或许是之前在网上聊过的话语洒在此间的几粒碎屑吧。
她微笑着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饮料，轻放在彼此面前，而后自然地理了理长发，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势移了移身子，右手背向外轻微支着下颌望着男孩，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她左手缓缓搅动咖啡的同时也搅开了稍显安静的气氛，淡淡说了句：照片里你也戴这只手表。
男孩似被手表的话题牵进了自己的世界，他开始放松了，讲这只表故事的架势好像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女孩则在全力做一个倾听者。跟着男孩的思路，她在男孩的时间长廊里浏览者他的同学、他的生日、他野营时的帐篷篝火，和他平日里的欢笑与委屈。表针有条不紊地一格格前进，累积的滴答声在慢慢地将两人推进。热络起来的桌面上，唯有两人的咖啡在慢慢冷却。
女孩也慢慢放下了矜持，热烈地回应着男孩，她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心态和男孩分享着自己的故事。她的嘴唇、喉咙、胸腔、腹部乃至整个身体都是这个分享过程的共鸣腔，引得两人间的空气活跃起来。说话到兴头上了她会习惯性地做出些手势，无意中打在咖啡杯上，便洒了几滴咖啡出来。男孩赶忙用纸巾去擦，就在这时，男孩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了女孩张开在桌前的手心——光速般的张力奔突到男孩的大脑，他心头猛地震颤了一下，忽地下意识缩回手。纸巾吸了咖啡滴，几朵深色的小花便在肆意绽开在白底上，伴着男孩局促的脸泛起的潮红，女孩的尴尬神情也蔓延开来，她机械地向窗外望了望，想去躲避什么，却突然又低下头。此时男孩心里不可遏抑地自顾自想起了那个关于“突然间安静就意味着有天使经过”的法国传说，他顿了几秒，有点窃喜地偷偷抬眼，希望能看到此刻天使路过的身影，但他却看到：女孩哭了，两地热泪安静地划过脸颊，在桌上摔碎。
男孩不知所措了。他自责地递上纸巾和安慰，一时语无伦次。女孩拭过泪微笑一下，抱歉地表示刚才的无意触碰让我一瞬间想起了她和前男友的开始。那是若干年前完全一样、相同部位的巧合。男孩有些呆住了。女孩这种尘封多年纠结和怀念突然间的强行开启，摧毁了一切，两人突然都没有了矜持。男孩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放置在了一个巨大的往事城堡面前，他安静下来，听到了一个关于女孩的故事。
若干年前冬天的大学图书馆内，很多人挤在那种长而窄的桌上准备期末考试。一个男生在不经意间伸手拿笔时触碰到了对面女孩儿的张开的手心，就是这个多年后重现的力度和位置。女孩抬头看到了男生，两人相视微笑，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凝固，但彼此内心却都在疾速翻阅关于一见钟情的古老传说，他们相爱了。
此后几年，俩人同所有的大学情侣一样享受着甜蜜快乐的时光，俩人在一个夏天携手在学校花园里栽下了一颗梧桐树。小树在长大，在见证着他们爱情的滋长。
梧桐树长到第三年的时候他们该毕业了。某天女孩惊恐地发现自己没有来例假，检查后发现原来是怀孕。毕业步入社会的剧情突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插了进来，她很惶恐。她告诉了男生。谁料男生却突然告诉女孩，自己为了全系唯一的留校名额，要和暗恋自己的系主任女儿发展恋情，这事关自己的前程，孰轻孰重自己经过反复掂量过，希望女孩理解自己。女孩在昏厥之后拼命地挽留男生未果，便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残酷毕业季。离校的当天晚上，她亲手砍断了那棵梧桐树。
坐在对面将咖啡杯停在空中半响的男孩花了几秒从故事中抽身而出，感觉全身恍惚，从女孩此刻决堤的情感中，他丝毫否定不了这则残酷毕业季故事的真实性，只好在默不作声中稳定了情绪，细声问了句：后来呢？女孩平静地讲完了剩下的故事：打胎、毕业、工作以及这几年被这段时而跳出的回忆所折磨的生活。那个关于梧桐树的伤疤时而会被揭开，但女孩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在一个新朋友面前揭开得如此彻底。
女孩拭过泪，抱歉地笑笑，她有些自责，她无端地把一个局外人当成了填塞苦楚的垃圾桶，她有点无地自容。此时服务员开始整理打烊了，大落地窗外的街灯也慢慢合上了眼睑，昏暗起来。男孩默默起身招呼服务员结账，平静地和她走出屋，两人无语，只把过去的三个小时留在了咖啡厅里。
路上的行人和车渐少了。他俩在路灯下一前一后站着，安静地整理着各自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地铁站初见时尴尬无语的境地。男孩轻叹了几声，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释然的语气向女孩儿道了声再见，便快步走进马路对面的夜色中。
多少有些遗憾，这本来有好的开头。女孩无奈地笑笑，目送男孩走远，自己也钻进了出租车里。
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一场终究未遂的花好月圆，其实本都是生活中该有的部分吧。一个新朋友何必要接受一个从记忆中走来的人展示满身伤痕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呢？刚刚回到家的女孩没有开灯，她坐在黑暗中止不住地这么想。他还有更合适的，我也重新开始，我们都还有大把光阴。
这时，女孩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男孩发来的短信：
刚才我们一起听了一个坏的故事，接下去何不一起来一个好的开头？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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