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悲悼高仓健

2014年11月24日15:19  时尚专栏  作者:王斌   我有话说

  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王斌

  11月18日的上午,我正伏案写我的电影剧本,大约十点来钟,手机响了,是我的一位学生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急促地说:王老师,您听了别太难过,但我得告诉您:高仓健去世了。我脑子当即嗡了一下,眼泪刹时间就要夺眶而出。

  不可能?这是我所能作出的第一个反应。

  媒体上是这么说的,您千万不要太难过。放下电话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几近崩溃。

  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我闻迅后的痛苦,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筹划着要去趟日本,看望这位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的老人,这始终是我的一个未了的心愿,可我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未能成行。谁能想到,我这未能成行的计划最终等来的竟是老人驾鹤西去。

  我敢说,与我同时代的人,都曾深受过高仓健电影的影响,而这部电影,在我们这代人中将会让我们终生难忘。它就是由高仓健担任主演的日本故事片《追捕》———亦因这部电影,让我们由此知道了一个男人,应当以怎样的姿态屹立于世。他在电影中所表现出的硬朗、冷峻、孤傲与隐忍,彻底征服了在苦难中挣扎的一代人,也因为这部电影,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掀起了一股呼唤男子汉的潮流,彼时的中国,久违了这样一种尤显男人气质与风骨的电影,而电影中的高仓健,让我们在对他不无仰视的同时,亦让我们感到了一种难得的敬畏与亲近。

  于是,高仓健这个名字,以及在这个人身上所体现出人格魅力,亦随着《追捕》的深入人心,成为了一代人永生难忘的记忆,并从此伴随着我们这代人的精神成长,它几乎可以说是这一代人的“集体无意识”了。

  高仓健形象的风行,又像是一种关于我们这代人的成长仪式,他唤醒了我们在岁月中被压抑乃至沉埋的男子汉意识,从那天开始,我们记住一个男人必须具备的隐忍与与在命运面前的不屈不饶。

  我与高仓健先生结缘,是因了艺谋,或者说因了我们共同的电影《千里走单骑》。

  我清晰地记得,当我们的电影《活着》完成之后,有一天,我去艺谋家聊下一步创作计划,他聊了一会儿,便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封信。

  这是高仓健写给我的,艺谋当时说。

  高仓健?我当时有些惊讶和兴奋。

  艺谋含笑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读了一遍信中的内容,信中大致的意思是,他非常喜欢艺谋的电影,尤其是《红高梁》与《大红灯笼高高挂》,也特别欣赏艺谋这个人,他觉得艺谋身上有一种艰强的意志和惊人的才华,最后,高仓健在信中表示,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与艺谋合作一部电影。

  随后,我们又各自回忆起了《追捕》予以我们的影响,以及高仓健烙在我们心中的男子汉形象,艺谋当时即表示,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跟这位我们共同的偶像有个合作。

  这一计划始终未有机会兑现,但我却不时地能从艺谋的口中了解一些高仓健先生的点滴信息,每当聊起高仓健,艺谋的神情总是显得愉快而敬重。他说他每次去日本,只要高仓健知道了,无论多晚,他总会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他下榻的酒店车库迎候他。他从不下车,因为日本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怕因此而惊动了别人。他只在车上默默地等着,直到艺谋抵达后,他这才下车迎接。

  有时因时间太晚了,下车后的高仓健只是向艺谋表示了一下礼节,然后鞠上一躬,就转身离去了,他觉得艺谋旅途劳累,应当先休息。

  我第一次见到高仓健是他来北京谈《千里走单骑》的剧本,那些天,他下榻在钓鱼台,我们应约去见他。在距离宾馆还有一段距离的草坪上,我们远远地看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背影,腰板笔直,脚步有力地在行走着。从背影看着,就像一三十多岁的男人,我也没多想,因为我知道高仓先生已年逾古稀,想象中应是一位老迈之人了,步履不可能如此矫健。待他转过身来时,我才蓦然看清,他正是我们仰慕的高仓先生。

  他的形象,已然刀刻一般地留存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一如他银幕上的形象,他像石头般沉默而又坚忍,言语不多,偶尔闪出的语言又是一针见血。他说起剧本存在的问题时,从来不单刀直入,而是拐着弯说,先客气地举个生活中常见的的例子,然后再将他的意见婉转地表达出来,也仅仅是点到即止,但末了又一定会强调尊重我们的意见。就在那一次,他谈到了孤独。他说,他喜欢孤独的感觉。   

  高仓先生有时会说到他的从影经历,他说他最害怕的是一部电影拍完后的曲终人散,各奔东西,他无法接受在电影中人与人表达出的真情实感,却在电影结束后被“告知”是假的,而他的全部身心亦已投入,久久地难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后来他明白了那是在“演戏”,但他依然无以解忧。于是他选择了在戏后去北海道,那时一个海风呼啸的地方,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些打渔为生的朋友,他们由此而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他常与他一道出海,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远离了“文明”的足迹,海风,海浪以及辽阔的海面让他陶醉和快乐,他的心灵因此有了一个栖息的故乡。

  高仓先生说,平时没事时他也会出国。有人问,出国是为了什么?高仓先生答是:为了自由。再问自由和孤独是什么关系?先生的回答是:自由和孤独相伴相生,如影随形。问者不解了,陷入了困惑。而我,却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如一道闪电掠过迅疾地理解了高仓先生深在的那颗孤独的心灵。

  孤独,是高仓先生面对人世间人伦的陷落而发出的无言悲叹,他的人格不愿为此而陷落,乃至沉沦,他挣扎地坚守着自己的人生信仰,道义和良知,他时时在渴望着进入别人的内心世界,而最终发现这又是那样的枉然和无望,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倏然消逝----传统的价值和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义。先生的内心一定是极度哀伤的,他的敏感和善良让他无法承受,以致他不忍目睹人世的真相。

  他开始了他漫长的远足。

  远足让他身心获得一种解脱,也使他在解脱的同时感受到了身心的自由。那种自由的空气弥漫在他的周边,成了他内心的慰安,一如他在北海道的渔场,他与大海在进行心灵的交流。大自然无疑不会背叛他,因为我们都是它博大胸怀中的孩子。它亦在默默地承受着人类的远离。而先生却要固执得通过自己的远足,一次次地走近它,感受着来自它的温暖和拥抱。

  先生是需要温暖的。   

  后来我们去日本谈剧本,再次见到先生时,才知先生在日本一直是位大隐隐于市的“隐士”。他一直在躲避出头露面,躲避着人群,那怕来自日本天皇的邀请,他也会找各种理由婉辞。他特立独行地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因为他知道人群中缺少温暖,缺少知音,他宁愿选择了独处,选择了沉默。他在日本少有朋友,而从上海去日本定居的徐富造先生理解他,他属于看过《追捕》的那一代人,高仓健有时会出现在他开的中餐馆,他精心地关照着他心中的偶像高仓健。终于有一天,高仓先生知道了他的心,他们从此成了知音。也是由于徐富造先生的牵线,让高仓先生结识了艺谋,也因了那次的认识,后来才有了我们的《千里走单骑》。

  高仓健很少向我们谈及他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大多都是徐富造先生告诉我们,其中有一个故事让我们听了百感交集。

  高仓健的前妻亡故后,有一次遇上了一个重大祭日,所有的媒体都在猜测那一天高仓先生会出现在前妻的墓地,所以那天墓地上各家媒体都在守候,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捕捉重大新闻的好机会。

  可在那一天,老高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出现,于是媒体界对于高仓先生又有了一些微辞,而高仓先生则保持着他一以贯之的沉默。

  一天,墓地的守护员看到有一辆车静静地停在路上,从早晨一直停到晚上,他走过时因车窗的车膜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守护员在打扫墓地卫生时,见高仓先生前妻的墓碑上,放了一大束鲜花,鲜花上没有留下名字。

  媒体又是一阵鼓噪,纷纷猜测高仓先生秘密去墓地探望过他的前妻,但高仓先生依然如故地沉默着。他始终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事。由此它成为了一个谜。

  我常常会静静地在一旁审视高仓独有的目光,我感觉那目光中充盈并散发着一种光芒,那是一种人性的光芒。那目光高度敏感,时时关照着身边每个人的细节,并从细节中发现着一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高仓先生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我还发现,高仓先生对于别人对他所表示出的崇拜或崇敬是难以承受的,一旦他感觉到对方投来是这种仰视的目光,他甚至会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所察觉的羞涩。他的目光永远泄露着温暖与善解人意,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处处表现出对别人关心的人。假如说,这世上最高贵的情感叫做:悲悯,那么,高仓先生的目光便可以用悲悯二字来予以命名了。

  艺谋有一次跟我聊起过高仓健的一个细节,艺谋感慨万千。这个“细节”发生在《千里走单骑》的拍摄现场。

  丽江属高原地带,阳光的酷烈对人的皮肤会构成伤害,艺谋为此安排了一个场工(当地的一农民)负责为高仓健撑遮阳伞。高仓健见状执意不要(他是一个严格律己,拒绝任何特殊化的人),但场工因受命而来,当然坚定执行。高仓健只好做罢。一天上工后,人们见高仓健在到处找人,后惊见高仓健找的人竟是那位为他撑伞的场工。高仓健见到他,二话不说,从手腕上撸下自己的手表(据说是几万块的名表),一把塞在了那位正在发呆的场工手中,转身离去。

  我们在日本谈剧本时,曾谈到了其中的一个空镜:在盘山公路上,一辆车在行驶,根据剧情逻辑,那里面坐着的人是高仓健。这只是一个远景,观众根本不可能看到人。艺谋笑说,这个镜头老高(大家都这么亲切地称呼他)就不用去现场了,可以在酒店休息。坐在一旁静静听的老高,突然举起了手,说:不行,这个镜头我必须坐在车里。我们都有些讶然。接下来高仓健解释说,作为剧中的这个人物,虽然镜头在这场戏中拍不到他的脸,但毕竟是这个人物的一个经历,是经历,就必须自己亲身体验,这才能够准确地表达和刻划出这个人物。

  我们后来专门和一位和高仓健合作过多次的日本导演聊天,想了解高仓健在现场时我们当注意一些什么,毕竟高仓先生年事已高。结果让我们大出意料,那位导演笑说,高仓健在现场有一个“习惯”,他在拍摄的过程中,哪怕中途休息,他也是一直站着,从不坐下。艺谋纳闷地问这是为什么?导演说,老高觉得摄制组的同仁工作太辛苦,都没有时间坐下来歇歇,出于尊重,他必须与大家同甘共苦。

  于是在《千里走单骑》的拍摄现场,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奇观”,现场没有一个人在坐着,艺谋亦一反常态地将监视器用木箱高高地摞起,他站着看监视器的画面。

  拍摄过程中,我去现场探过班,但没与高仓先生有过任何交流,虽然他是我的偶像,可我是觉得先生工作得太辛苦,没必要去打扰他。

  后来,我与高仓先生有了一个约定。

  《千里走单骑》之后,高仓健就北京电影学院之邀,来京讲学。我们剧组的一拨人去看他。徐富造先生告我说:老高一路上都在说你,你是他想见的人,他很高兴见到你。接着高仓先生对我说,他此行的日程安排得很满,但他一定要和我单独见一次,他一直想能有一次这样的交谈。二十一号吧,他说,那天,我不忙。可那一天却是我飞往美国的日子。我告诉了高仓先生。先生沉默了,长时间地看着我,然后低头和徐富造先生商量几句,稍顷,徐先生微笑地告我说,老高是一定要单独见你的,他说再忙,也要见,就明天吧。又问,你有时间吗?我说我有。

  我们的约定是在丽江的首映式上,在一片嘈杂的人群中徐富造先生见到了我,把我拉到一旁,说,老高在飞机上一直在说你,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想问你,你有时间吗?他想和你好好聊聊。我愣了,看着徐先生,激动不已,心中有一股热浪在涌流,我嗫嚅地说,只要老高有空,我任何时间都可以。   

  那次高仓健确实太忙了,直到首映结束,他也没能抽出空来。在回到北京的机场上,高仓先生远远地看到了我,快步走了过来。他说:王先生,很抱歉,这次没有时间聊了,我们一定还会有时间的。他的浑厚的男低声在冷风中回荡着,我感到了温暖。   

  高仓先生果然没有食言。他来了,执意地要兑现他的承诺和我聊聊,而且是在他很忙碌的时候。   

  电话是当晚九点半左右响起的,老徐说,老高问你有时间吗?我赶忙说有。老徐说,我们在凯宾斯基饭店大堂,你来吧。   

  我迅速赶往了凯宾斯基,高仓先生已在大厅里等着了,他的客气让我一时手足无措。我们坐下了。高仓先生对我说,他一直在期待着这次见面。他说,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我们终于有了这次见面,我很高兴。   

  高仓先生之所以说起我的“特别”,是因了丽江拍摄《千里走单骑》时的一个情节。那次我去探班,剧组的气氛真好,是因为大家都爱戴老高,他对人的平等、尊重和关怀,让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大家喜欢在老高面前有说有笑,而我的性格却不属此例,我只是默默地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天我要离开剧组返回北京了,我告诉翻译景:请你转告高仓先生,我不去向他告别了,他拍戏很累,我不想打扰他,但请你转告他,他是我的偶像,我敬重他,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做一个人格高贵的人。    

  就是那一次,高仓先生记住了我的“特别”。他说,很少有人这样表达情感,由此他记住了我。他说,他看了我接受日本NHK电视台的采访,他觉得我是一个有思想有才华的人。他说,张艺谋有你真好!我平时是很能说的,可我在高仓先生面前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笨嘴拙舌张不开口。高仓先生温和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要说的,他心里全知道了。   

  我们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周边喧哗之声不时地传来,高仓先生的声音有了一丝沙哑,但目光却依然那么慈祥和温暖。他说,王先生,你是一个特别的人,你像是一个修行的憎人。翻译景生听完,惊叹地大声对我说,这是我听到的对一个人最好的评价!接着他翻给了我听了。高仓先生又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是修行的?我说没有,只是我的老家在山东,那里有我们民族的至圣先师孔子。高仓先生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后说,我能看出,你有自己的思想,你一直在追求这种思想,你的内心里一直有这种东西,你在坚持。我心一热,亦有了一丝吃惊,心想,高仓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我确实是坚定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准备写出我的一系列小说,以不愧对自己的人生,但这份坚守与信念我并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暗暗叹服高仓先生的眼力。   

  我告诉高仓先生,先生是我的精神导师,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修练成先生那样,有道义、风骨与操守,且能担当。高仓先生听了,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好,他说,但我会努力这样去做的。   

  高仓先生说,王先生,今天我是这么的高兴,因为有了这次的谈话。他说,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建立友谊是最难的,所以让他高兴和难忘。他希望我能视他为朋友,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最后,他加重了语气说了一句:这是缘份。

  我说:先生,是您让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像您这样活着,有品质且高贵地活着,您是我的精神导师。先生不肯接受,他只接受朋友的称谓。可我在心里已然默默地视高仓先生为精神导师了。

  后来他支走了翻译,领着我去了他的房间,径直来到了桌前,手指着桌上的一帧放大了的放在镜框里的照片。我细眼看去,照片泛黄而古旧,黑白影调,一位穿着日本和服的年轻妇人正冲着镜头微笑着,背景中有日本乡村的木屋。她美丽而娴静,表情中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高仓先生指着这帧照片,目光倏然有了变化,似有一丝思念的忧伤,又有一种追忆般的向往。他一直在对我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然后,他轻拍了几下手,脸上有骤然有了凝重的哀思,双手合什地搁在前额,闭目静默了许久。又睁开眼,凝神望向照片,这时他的脸上被一种奇异的宁静所笼罩,我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喧嚣的世界倏忽间安远去了,万籁俱寂。

  没多久,徐富造先生进了房间, 我们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我知道了桌上搁着的那张照片是高仓先生的母亲,生活中他有一个例行性仪式:每天的一早一晚,他都要在母亲的遗像前汇报自己做过的事,有时遇到了人生困惑与不解,或遇见什么重大事情的需要做出决定,他都会向他母亲求教。

  因为太晚了,我怕影响了高仓先生的休息,执意要走,高仓先生转身拿来一件皮夹克,和一顶我爱戴的棒球帽,说做为礼物送我。随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信封,硬要塞到了我的手里。我猜到了那里面装着什么,我急忙闪开,红着脸说这个我不能收,绝对不能。高仓先生目光沉了下来,看着我,我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这时徐富造先生拉过我的手,说,王先生,你必须收下,这是老高的一点心意,他知道你去美国要花钱,这是他为你准备的,你不收他会难过的。高仓先生还在沉默地看着我,神情凝重。那一刻,我感动得想哭。

  我只好收下了,向高仓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当我抬起头来时,我见高仓先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当我从美国回到北京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浑厚的男中音问:你是王斌吗?我挺纳闷,从声音中我听不出谁来,我回说,我是,你是那位?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响起了一个愉快的声音:我是高仓健。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一串话从我嘴里冒了出去,我完全忘了先生听不懂我的话,直到响起了徐富造先生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徐先生说,刚才我们一直在说你,老高想你了,问你回到北京了没有,所以给你打了这个电话,老高希望你有一天能来东京。

  我当即答应了,说我会去日本看望高仓先生。

  我没有兑现对高仓先生的承诺,虽然在那之后,我与艺谋一道去日本看过过高仓先生,但因艺谋要忙奥运会,来去匆匆,那以后,我有时会给高仓先生写封信,每到他生日那一天,我会通过徐富造先生电话祝他生日快乐。我每次去电话时,徐富造先生总会笑着说,哎哟,王先生,也不知为什么,老高那么喜欢你,你和艺谋导演是他最牵挂的人,他每次来都会谈起你,他希望你一切都好。

  当高仓先生有一天知道了我离开了电影界,一个人孤独地在家写小说时,专门给我捎来了二件冬天穿的大棉服,并托徐富造先生转告我,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他说我的性格有时太直。我深知先生送我棉袄的深意,他觉得我从此一人孤军作战,需要人世的温暖。

  高仓先生偶尔地还会给我电话,他从来不会直接说,希望我能去日本看望他,他向来是一个不愿过打扰别人的人,但徐富造先生了解他,徐先生总是说,王先生,有空你来趟日本吧,老高想念你,你来了,他会很高兴的!我还是承诺我有朝一日一定会日本去看望高仓先生。

  可谁能想到,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兑现的承诺。我悲痛欲绝,痛悔莫及。

  高仓先生是我在人生中,遇见的最值得我仰慕的人,由此,我坚定地将高仓先生视为我的一生的精神导师,是他,用无言的行动告诉了我,人生其实可以走一条这样的路:孤独,但让内心充满爱和洁净,永不随波逐流,与世同污。

  高仓先生还是静静地走了,驾鹤西去,我内心悲恸,难以言表。这些年,我一直在默默地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会踏上东瀛去看望您,每次您来电话我都想说:高先生,我会去日本看您。可我始终未能成行。高先生,对不起!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逢在天堂,到那时,我依然会是您高贵精神的追随者。

  2014/11/19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高仓健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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