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又绿
中国当代时尚摄影从80年代末逐渐发展起来，时尚设计和摄影，就像咬合在一起的两个齿轮相互带动运转着。
今年上半年，时装精品店 10 Corso Como 与瑞士洛桑艺术学院(ECAL)合作，在其上海店铺举办了一场“ECAL 摄影展”，展出洛桑艺术学院摄影专业学生在本科阶段的优秀作品。
正当策展人安东尼·瓦瑟(Antoine Vauthey)为展览的布置通宵工作时，坏消息传来：几幅有关身体裸露的摄影作品因为“疑似色情影像制品”被海关扣下了。在最终呈现的展览上，这几幅作品无缘与观众相见。
展览的另一位主办人，10 Corso Como 的主理人卡拉·索珊尼(Carla Sozzani)也抱憾地表示：“当下的发布渠道看似无数，摄影师可以通过网络让作品传播出去，但实际上，新的摄影师进入时尚圈、媒体和艺术圈的视线范围，几率是微乎其微的，而如果不进入这个体系，仅靠单打独斗很难出头。”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严苛的审查制度和公众的偏见更是令新锐摄影师们的前景雪上加霜。
围绕一组时装片工作的人员有很多，时装编辑、造型师、化妆发型等等，然而，摄影师永远是和那组时装片联系最紧密的名字。时装摄影师虽然出头不易，但也容易因为一组超凡的照片而名垂青史。
中国当代时尚摄影在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逐渐发展起来。从领军第一代的娟子、冯海，到当下以许闯、尹超等人代表的席卷时尚圈的新锐摄影师，再到更多有着海归艺术背景、初露锋芒的青年摄影师，每一代都有一些领军人物脱颖而出。而中国的时尚设计和摄影，就像咬合在一起的两个齿轮，相互带动着、运转着。
时尚摄影师出头：技术和人缘缺一不可
《罗博报告》中文版副主编何智在时尚圈浸淫多年，此前曾在国内多本主流时装男刊工作，与众多时装摄影师合作密切。“我入行的时候，正是娟子等摄影师的时代，可以这么说，冯海是跟我差不多同一时间入行的。”何智说。在一定程度上，他见证了“后来发展起来的这群时装摄影师”的奋斗史。“每个人各有特色，也都有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正如何智所说，时尚摄影师的入行和成名之路各不相同。他们有的是从国外的艺术院校留学回来，比如许闯、张悦；有的是从普通的摄影师一路历练成为优秀的时装摄影师，比如李奇、尹超、于聪；有的则是因缘际会从时尚行业的其他角色转变而来，比如孙瑞祥。
今年 31 岁的许闯从 2002 年开始接触摄影，当时的他在英国学习设计和多媒体制作，主要拍摄一些人文纪实类的东西。他曾在纪录片导演尼克·布鲁姆菲尔德(Nick Broomfield)手下实习，帮他的一部英国华工生存状况实录做调查，混入养鸡场做“抓鸡”、“挂鸡”的工作。
许闯说过，这些纪实类照片的拍摄经历，是他摄影创作的财富。毕业回国后，许闯先在广告公司工作，帮客户和杂志拍了几组作品。“成为时尚摄影师纯属巧合，本来没有什么拍时装片的经验，一不小心拍了几组不错的片子，就被误认为‘从英国回来的时尚摄影师’了。”
许闯说，他真正的时装摄影之路，是从与时装设计师周翔宇合作开始。“他的设计给了我很多画面感，让我对拍摄时装萌发了兴趣。”许闯说，“还有几个朋友给了我鼓励，让我在那个时候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时尚摄影师。这对我很重要。”
许闯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曾在英国学习设计和多媒体制作，因与设计师品牌 Xander Zhou 合作步入时尚圈，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与视觉刊物
许闯的摄影设备：profoto、arri、apple
许闯近来拍摄的时尚片
张悦的经历说起来和许闯有些类似。他从小学习美术，2000 年在杂志社工作时接触到摄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因为在杂志社工作，自然渐渐开始接触时装片的拍摄。2003 年，他前往英国学习时装和人像摄影，开始了很多实验性的拍摄尝试，并与一些独立杂志合作。
张悦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曾在英国学习时装和人像摄影，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刊物
张悦的摄影设备：Contax、Canon
张悦拍摄的美妆广告
于聪则记不得他第一次端起相机是什么时候了。“二十几年前的事吧。”他说，“如果说成为职业摄影师，也是一个很模糊的时间，拍着拍着，不知道哪天就蹦出了‘不如以摄影为职业’的想法。”最初，于聪想要做一名新闻摄影师，或者往艺术领域发展，但阴差阳错地，他却揽下了很多与时装摄影有关的工作。“拍摄过程中发现自己对时装和时装摄影的兴趣越来越浓，为什么不试一试成为一名时装摄影师呢？”
中国的时装及相关产业远不及欧美成熟，行业也相对不完善。“对西方的摄影师来说，传统的时装摄影领域准入机制很成熟，你必须按照行业规范来发展。”
于聪说，“他们很重视论资排辈，即便你才华横溢，也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所以一夜成名、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大的认可和关注的可能性不大。”但在中国，正是因为行业还处于上升阶段，市场对时装摄影师的需求很大，使得他们的工作机会很多，更有可能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达到一个相对高的地位。
于聪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阴差阳错”进入时尚业，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刊物
于聪为独立设计师品牌 Qiuhao 拍摄的 2014 春夏画册
比起许闯、张悦和于聪，同为知名时尚摄影师的李奇，成名的道路颇有些迂回。1997 年的中国，时尚摄影和广告、商业摄影的市场还不是很大，反倒是婚纱摄影大肆流行，李奇不得不开始在家乡西安的一家影楼做婚纱摄影师。
这些经验的积累，为他日后转型，成为一个真正的时尚摄影师做好铺垫。这段经历也影响了他在圈子里为人处世的态度，他自称是“得到诸多同仁鼎力相助的摄影强迫症患者”，认为优秀的时装摄影师应该积极地做着分内之事，力求极致，出彩后被大家认识。
“如果‘被发掘’、‘被看到’变成了决定性的首要因素，那就遗憾了。遁于世间，静为修行。是块材料总会被发现的。”他说。
李奇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认为摄影师的职责在于将份内事做到极致，其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刊物
李奇镜头下的超模刘雯
对于“时装摄影师难出头”的说法，李奇觉得国内的情况还是比国外乐观：“时尚行业在中国仍是新兴行业，市场大，真正优秀的从业者还不算太多，所以机会也就出现了。”
摄影师尹超从家乡保定来到北京，本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摇滚梦。“2001 年，在许多梦想相继破灭之后，摄影毫无征兆地走进了我的生活。”他说。
北漂生活并不如想象中轻松，为了自食其力，尹超应聘了一家叫“东方明珠”的摄影棚，当起摄影助理。起初他不晓得“东方明珠”在业内的名气，如日中天的冯海正是该影棚旗下的签约摄影师。
跟着诸多优秀的时装摄影师学习，凭借天赋和勤勉，尹超渐渐摸索出自己的风格，并与众多时尚编辑有了照面。再加上主动的工作态度，他那些色彩奢靡、有情节感的作品渐渐获得了许多杂志的认可。
尹超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从摇滚乐手到时尚摄影师，他的表达媒介从音乐换成了视觉，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刊物
尹超的摄影设备：Hasselblad H5D
尹超镜头下的李冰冰
另一位时尚摄影师孙瑞祥的经历则带有传奇色彩。这个学体育出生的大男生以模特的身份进入时尚圈，并在 2005 年巴黎男装周上为 Karl Lagerfeld 走秀。2008 年前后，孙瑞祥问朋友借了一个相机，趁着走秀闲暇在后台百无聊赖之际，拍摄模特们在秀场上和后台的照片。
接着，他又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做时装造型和摄影助理。2009 年，孙瑞祥加入一本法国时装杂志，做时装总监助理。总监看他老是摆弄相机，就给了他一些拍摄模特肖像的机会。由于为 Karl Lagerfeld 走秀，他的作品很快也被卡尔·拉格斐本人看到了。
2009 年秋冬，他开始为 Karl Lagerfeld 品牌拍摄时装样册，并成为 Chanel 和 Karl Lagerfeld 官方的后台摄影师。“这一切都要感谢拉格斐先生，他发掘了我的摄影才华并帮助了我。”孙瑞祥无疑是一个幸运儿。
孙瑞祥 中国时尚摄影师代表人物，从卡尔·拉格菲御用男模到时尚摄影师，其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刊物
孙瑞祥的摄影设备：有什么用什么
孙瑞祥为品牌 Tillmann Lauterbach 拍摄的照片
在资深时装人何智看来，时尚摄影师的道路虽然各有不同，但要在这个圈子里出头，做到三点是很必要的：技术上合格，这一要求就刷掉了百分之八十的选手；对当前和未来审美的把握，这一点又刷掉了百分之十八的选手；最后剩下的百分之一二，就是在拼人品，这时候，圈中的人缘就显得特别重要。最终，可能只有小于百分之一的人能脱颖而出。
“技术和审美上必须合格，跟杂志编辑个人关系再好，拍出来的东西不行就是不行。”何智说，“摄影师和编辑合作融洽，片子又能很大程度上得到主编的认可。
慢慢地，磨合越来越好，无论在怎样混乱的现场状况和苛刻要求下，拍出来的片子都在七八十分以上，获得拍摄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多。
然后突然一天，这位摄影师拍出了一组特别好的作品，很经典，或者很受欢迎，就一下子奠定了他跃居一线或准一线的地位。在国内，时尚摄影师成名的过程基本上都是这样。”
时尚摄影：必须有吸引力，没有吸引要制造吸引。
虽然是个费心又费力的活儿，但谈到时装摄影的个中乐趣，创造是一个，去往世界各地拍摄最美的风景、时装和人算一个，与各行业非常重要或有魅力的人士见面也是一个。
张悦记得有一年他人身在洛杉矶，临时被杂志抓去拍摄默多克和邓文迪一家，从接到任务到开始拍摄，中间只有不到一小时的准备时间。默多克的家在一座山的山顶，还来不及熟悉整个环境，刚进到屋内五分钟，就要开始拍摄。他只得迅速地观察周围环境，对拍摄条件做出判断。
等他准备好了，一抬头，默多克已经站在身边，对他说：“要拍我就赶快拍吧，我马上还要坐直升机去别的地方开会。” “通常拍摄这些重要人物，很多情况都是未知数，比如场地、拍摄内容，有时都不能预先确知，”张悦说，“这个时候摄影师的经验和现场发挥就很重要。”
纯粹的时装片拍摄则是团队合作的产物。在一个时间点上，服装、妆发都到位了，模特也在情绪点上，光线和空气是最完美的—那一瞬间，就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好的时装片有一些偶然性在里面，天时地利人和，”张悦说，“每一天过去了都不会再有，惊艳的那一刻也不能复刻。”
许闯认为，摄影作品的风格不仅来自于场景、时装、构图这些硬性的视觉条件，很大程度上也受摄影师本人的性格和内心感受影响。“拍了那么多年，不管人文还是时尚，回头一看，人物状态有我意料之外的一致性，”他说，“照片的风格是下意识形成的，可能我自己就是那样的状态。”另一方面，他认为时尚摄影师一定要被拍摄对象吸引，没有吸引也要制造吸引。
不约而同，尹超和孙瑞祥也认为这样的吸引时时发生。尹超说：“不被吸引，我是不会按快门的。找不到吸引的话，我会让自己一厢情愿地‘爱’上对方。”
孙瑞祥给出了个中原因：“因为我躲在镜头后，便不再是我自己，没有任何思维来约束我。那一刻，拍摄对象让我心动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也是成功拍摄的起点。”他记得自己在威尼斯的丽都岛拍摄超模劳拉·斯通(Lara Stone)：“她是如此美艳动人，我们在一个面朝大海的露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拍了几张照片，现在回忆起来，感觉还像是电影片段。”
对于时装修片这个常常在时尚媒体上引发争议的老生常谈的问题，摄影师们对它的态度比较坦然，他们通常将之当作一项专业技能，必须得懂，至于怎么用，力道用多少分，则是个人选择。“修片是一个正常的环节，普通人都知道照片要 PS 一下。”张悦说。
而在李奇看来，“这就好比洗脸，有人只是清水敷之，而有人喜好洁面乳。”但时尚摄影师们普遍反对修片压倒摄影本身。
“不管胶片时代还是数码时代，都有修片，数码的问题在于，它让我们在照片上太容易变得比实际美丽，而我们又不清楚自己到底长什么样。”许闯说，“所以时装摄影就发生了很多‘太美丽’的情况。”孙瑞祥也表示：“修片一直是时装摄影的必需品，但我反感那些合成背景或是 3D 后期的作品，叫它们摄影，还不如叫电脑插画来得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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