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铜兽首来龙去脉(5)

2013年07月01日11:32  时尚专栏  作者:吴澍    我有话说

  “……人们常说:希腊有巴特农神庙,埃及有金字塔,罗马有斗兽场,巴黎有圣母院,而东方有圆明园。要是说,大家没有看见过它,但大家梦见过它。这是某种令人惊骇而不知名的杰作,在不可名状的晨曦中依稀可见。宛如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瞥见的亚洲文明的剪影。这个奇迹已经消失了。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洗劫,另一个强盗放火。似乎得胜之后,便可以动手行窃了。他们对圆明园进行了大规模的劫掠,赃物由两个胜利者均分……我们所有大教堂的财宝加在一起,也许还抵不上东方这座了不起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那儿不仅仅有艺术珍品,还有大堆的金银制品。两个胜利者,一个塞满了腰包,另一个装满了箱箧。他们手挽手,笑嘻嘻地回到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故事。我们欧洲人是文明人,中国人在我们眼中是野蛮人。这就是文明对野蛮所干的事情。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今天,帝国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把圆明园富丽堂皇的破烂拿来展出。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净净的法兰西会把这份战利品归还给被掠夺的中国……”

  生于法国、属于全人类的维克多·雨果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他于一个半世纪前写给侵华法军上尉巴特莱的信,150年后竟然完完全全、一字不漏地被演绎成巴黎大皇宫里的一场活报剧。2009年2月,我的朋友罗曼教授在巴黎为我生动地记录了那一场被世界媒体称作“世纪拍卖”的闹剧。

  我知道这件事很晚,在佳士得拍卖预展的第二天才匆匆从美国回到巴黎。刚进家门就接到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我的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华裔博士研究生打过来的:“教授,出事了!”她好像挺着急。巴黎的中国留学生政治热情很高,民族自尊心也特别强,多年前我初来巴黎时也跟他们一样。

  “是我们的项目经费不能续拨吗?”她在协助我做一项东方美学史的研究课题。

  “不是,您上网看看新闻,圆明园拍卖的事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圆明园都烧干净了,还有什么可拍卖的!”正这时,手机响了,是我的中国老师吴树先生发来的短信:“请帮我关注圆明园兽首拍卖事件,具体采访提纲我已给你发过E-mail……”

  我打开电子邮箱,先生发过来一串儿采访对象的名字:“皮埃尔·贝杰(兽首持有者)、柏纳·布莱赛(《1860-圆明园大劫难》一书作者)、伊夫·圣罗兰生前好友……

  我知道,这是先生的新书《谁在拍卖中国》所需的素材。先生是个完美主义者,很较真儿,笔触到哪儿,都力图把其中每一个细节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做不了“快手”!我曾经提醒过他不要把文学歪曲成历史,他说如果能做到那样岂不尽善尽美?

  为了先生的“尽善尽美”,我按照他的要求,对两只兽头的拍卖事件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艰难调查。

  GrandPalais(大皇宫),位于巴黎香榭丽舍大道。虽然说巴黎不缺少气势宏伟、令世人仰慕惊羡的古代建筑,但这座100多年前为世界博览会所兴建的“后起之秀”,仍以它那数百公尺的地面跨度、错乱的时空装置、标新立异的建筑风格,毫不逊色地成为巴黎最显著的地标性建筑之一。无论你来自哪个国度、使用何种语言,倘若你想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法式浪漫,只要你在这座遭遇人智与铁硅元素奢侈结合的建筑物跟前多停留片刻——阳光下面熠熠生辉的玻璃穹顶、变幻万千的罗马柱、充满了原生宗教精神和现代叛逆手法的雕塑——你会由衷地感觉到一种突破原罪的匠心:是音律?是声色?

  从赴巴黎留学到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位异族公民,我曾经多次到过大皇宫,但像今天这般心绪不安,还是头一次。因为对于我这样一个被法国文化浸染多年的学者,要完全进入先生那种充满民族义愤的境界,真是有点勉为其难。

  大门一侧,高高悬挂着Yves Saint Lauret和PierreBergé这一对同性恋人的巨幅照片。照片的上方是已故服装设计大师圣罗兰,他一如既往地架着黑色宽边眼镜,用那双标志性的忧郁之眼,注视着每一个来大皇宫参观他的遗藏的不速之客;照片右下方的贝杰双手合十,傲慢不屑地雄踞高墙。他是圣罗兰所有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挑起这场中法争端的始作俑者。我曾经在几次服装秀上见过此人,张狂、放荡不羁,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在他与圣罗兰的恋情中,他一定充当绝对的男主角。

  凭良心说,在所有展品当中,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铜兔首和铜鼠首真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尽管它们被放置在预展大厅一隅,却享受着两样特殊惠遇——罩着两只特制的玻璃框、未被公开标价。

  好笑,难道还怕它们逃跑了不成?

  “让你们中国人大动肝火的就是这样一对小东西?”我的法国朋友艾比尔问我。

  怪异!回中国时,亲爱的同胞们说我是“法籍华人”,回法国时,可爱的法兰西公民称我作“你们中国人”。此刻,看着两只小动物,我还真心生怜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觉悟。

  “我们中国人怎么了?这一对小东西怎么了?不值得尊重是不是?我还告诉你,哪怕是一只餐刀,只要是我们家里的东西,被你们抢走了就是不行!就得归还!”

  艾比尔有些惊恐地看着我。是啊,我今天怎么了?

  “等等!亲爱的。”艾比尔结结巴巴地用中文说:“你们中国人吃饭用筷子,是不用刀叉的……”

  可恨的法国佬,笨死了!

  这时候,周围上来几个法国记者,他们围住两位中国留学生连珠炮似地提问:

  “会有中国人来参加竞买你们的国宝吗?”

  “你们怎么看待这场拍卖?”

  “能告诉我什么是12生肖吗?”

  有一位中国学生用流利的法语回答:“我们中国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把自己的命运和12生肖联系在一起。每个中国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肖,所以我们的铜兽首一个也不能少。这是我们的文化传统所系,也是我们的感情所系!无论这两件兽首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他们都是中国人的文化遗产,中国具有自己的文化主权,这是所有有一点文化和法律常识的人都应该了解和知道的.……”

  真不错,那位中国留学生坦荡机敏的答话,让我烦躁的心平静了许多。我开始顺着先生的思路找到了一些感觉。

  “小姐,请问您是中国人吗?”有记者冲我问道。

  “她不是,她是法国公民!”艾比尔抢先代我回答。这是他的致命伤,不懂幽默,偏偏又想做一个懂幽默的男人。

  “你才是法国人呢!我是中国人!”我瞪了艾比尔一眼,向他吼道。他一定以为我疯了,跟在后面不敢再吱声。

  “好样儿的,姐们儿,掰了他,洋鬼子!”旁边一位“自家人”朝我喊。

  “By-liao-ta?什么意思?”艾比尔问我。

  我凑近艾比尔耳朵告诉他:“他们让我朝你屁股踢一脚!”便再也没理会他们,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也是吴先生交给我的任务之一。

  这时,左边一位法国记者突然大声说:“你们中国人要想归还兽首也不难,贝杰不是说过,只要让达赖喇嘛回到西藏,就把兽首送给你们!”

  这一挑衅性的问题使得现场气氛倏地紧张起来,有一位中国留学生怒不可遏地冲到那人面前:“你这是新殖民主义的政治讹诈!跟你们的老祖宗八国联军如出一辙!你们休想……”

  场内新闻管理人员害怕事情闹大,赶快上前将那个法国记者请到别处。

  “请问小姐,中国人为什么对拍卖两只小动物如此敏感?”一个摄像镜头——我看不见人——用英语冲我问。

  “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突然想出一个恶作剧。

  “当然……”摄像机说。

  “您知道为什么你们英国人讲话时有一个字母老发不出声音吗?”

  “不知道,真有这事?”

  “那是当年被法国侵略军给吓的,他们也曾经占领过英国,不是吗?你的祖上被他们抢过吗?当然,你们抢别人的次数远远多于被别人抢。维克多·雨果,你总该知道吧?他说,‘两个强盗’……”

  “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摄像机被放下,后面果真是一位英国电视台记者,而且他还会说那种一字一句的“顿号中文”。“我是、中国、留学生,我,热爱、中国。”

  这位帅哥还自以为精通汉语吧?留学中国都被他说成中国留学生了!

  “请用英语讲话吧,那样我们交流起来更顺畅。”我说。

  “其实作为我个人来说,非常理解中国人的感情。希望中法两国政府好好协商,妥善解决,让两只小动物回到中国动物园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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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艺术 圆明园 佳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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