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铜兽首来龙去脉(6)

2013年07月01日11:32  时尚专栏  作者:吴澍    我有话说

  虽然那位英国帅哥是我当天遇上的少数几个偏向中国人的外国记者之一,但是他那种幽默我听了不是很舒服。仔细一想吧,可能还是自己的内心在打架,导致情绪失控。

  走出展室回到大厅,心情平静了许多,见几个中国学生正在排队购买拍卖图录,而且还有人让桌子旁边的一个法国人在图录上签名。

  是贝杰?对,是那个傲慢的家伙!他一面笑容可掬地在图录上签名,一面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图录很厚、非常精美,长达1800页,重10公斤左右,每本价格200欧元。轮到我了,贝杰习惯性地要在扉页上签名,我拿起书,没让他落笔,礼貌地说:“贝杰先生,我是法兰西公民,我可以向您提出一个问题吗?”

  “当然,希望是一个在两秒钟之内就能够回答的问题,这么多,包括友好的中国人,都在等着我签名!”贝杰不无得意地说,语调中故意突出“中国人”的发音。

  “我的问题是,您缺钱花吗?”

  “……当然不是这样,您一定还知道,这一次拍卖的全部所得,都将捐献给艾滋病研究机构!”

  “噢,您不缺钱,那您一定就是缺心眼儿!”尽管我努力让他能明白这句带京腔的法语准确含义,但贝杰还是愣住了,原地定格,连脸上的笑容也暂停了,可能是在思考这句话是褒还是贬。别说是贝杰,就连旁边几位中国同胞,一下子也反应不过来。这也并非本人的幽默样式,我只是替人把这句极具攻击性的语言翻译成法语,并说出来而已。

  “对不起,我是替我的一位中国老师向您发问,他也是一位文物爱好者!”我拿起图录匆匆走出大厅。我感觉到脸上发烫,尽管这只是一次不符合“人物性格”的拙劣表演,但说完以后,我心释然,因为我知道,远在故土忍受重病折磨的先生听完这段戏文,一定可以开心片刻。

  按照先生提供的访问名单,我又找到了圣罗兰生前的一位女性朋友——艾琳女士。在这里我之所以不用“女朋友”的说法,是因为圣罗兰先生一生未曾有过异性婚姻,粗鲁傲慢的贝杰是他唯一的伴侣。

  “可怜的Yves SaintLauret,你们中国人对他太不公平!那两只小动物又不是他从中国抢来的,凭什么要让他的灵魂在天堂里受到那么多的指责?”看得出,艾琳女士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女人,她曾担任圣罗兰的设计助理数十年,是圣罗兰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之一。她告诉我,当年圣罗兰先生是从法国古董商爱立克斯那里买下那两只“中国小动物”的,他非常喜欢收藏,这一次在大皇宫拍卖的全部拍品都是他一件一件买回来的,可惜全部都将转手给别人。

  “我真不理解贝杰先生,他真的非得这样做吗?”艾琳女士自言自语地说。

  “您知道当年圣罗兰先生购买中国鼠兔花费了多少钱吗?”我问。

  “不知道,他买古董回来从来不透露价钱。他只是喜欢观看、抚摸那些东西。哦,可怜的Yves SaintLauret,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舍得把这些宝贝都卖掉……”

  我很幸运,在艾琳女士的帮助下,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当年把兽首卖给圣罗兰先生的上家——法国古董商爱立克斯。

  “您怎么找到我的?听说有很多记者都在找我,各个国家的都有。邻居们都说,‘爱立克斯,你现在是世界级的超级明星了!’可是我很沮丧,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一个缺乏远见的失败商人。23年前,我将这两只来自中国的青铜兽首卖给了圣罗兰先生,仅仅收了他几十万美金!你看,这一次拍卖的估价就达到800-1000万欧元!难怪有人说,上帝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有钱人更加有钱……”爱立克斯告诉我,他是从NicolasKugel兄弟手上买到这两只兽首的。

  后来的采访不顺利,一直到拍卖结束后,我才找到Nicolas Kugel兄弟。

  “我们真不知道中国人为什么对那两个小东西如此疯狂,当年我们是从一名奥地利传教士的后代手上倒腾的,就像卖非洲木雕一样摆在地摊上,大概也就花了几千美元吧!那位传教士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们家还有许多来自中国皇宫的精美瓷器和金银器,我那时候没钱,就挑便宜些的买了几件,可惜卖得太早了。难怪有人说,上帝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有钱人更加有钱……”非常滑稽,似乎所有法国古董商都会说这一句嘲笑自己、捎带上帝的俏皮话。

  2009年2月23日,由于兽首事件被全世界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法国佳士得专场拍卖,终于趁热开锣,一连数日,许多法国报纸用“世纪拍卖”的字眼作为通栏标题,继续为这场拍卖会添上最后一把火。

  2月25日,我有生第一次体验艺术品拍卖会。大皇宫的场面确实壮观,成千上万的交易商、收藏家和来自各个国家的新闻记者,排着队涌进巴黎大皇宫。外面台阶上还坐了许多被堵在门外没能进场的观众,其中大部分是中国留学生,还有部分来自中国的新闻记者。

  看到这种情景,我内心浮起一阵莫名的凄凉,为了这些因为想伸张正义而受到奸商佳士得冷落的中国同胞。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开始理解华人留学生的感受、他们反对拍卖华宝的呼喊、指责贝杰傲慢政见的愤怒,当然也包括我的先生诗人式的狂躁……

  意外的是,在会场外面,我碰上了《圆明园大劫难》一书的作者、法国历史学家柏纳·布莱赛,他正在不厌其烦地向过路的法国人讲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历史,并且无偿的向他们赠送自己的书籍。同时,他还大声宣读了他写给法国总统的信。信中说,作为一个法国公民,他认为中国政府要求归还由英法联军抢掠的中国文物的要求是正当的,作为法国总统,您应当敦促有关方面,将所有属于中国的文化遗产全部无条件归还中国……

  下午3时左右,我进入拍卖大厅,里面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大约1000多个座位、几百个站位都满无虚席,数百名记者正忙着准备做现场报道。

  3点30分,为期三天的最后一场拍卖正式开始,100多条电话线路也同时开通,场内场外无障碍竞争,像我这样的外行,只听得见拍卖师一串连一串儿爆豆子似的报价、成交,报价、成交,成交一件,一阵掌声,究竟拍卖师说了些什么,就算像我这样谙熟法语的圈外人,也没办法听明白。

  轮到两只中国兽首开拍了,起价就很高,鼠首900万欧元,兔首1000万欧元,竞价者远没有前面一些拍品多,好像只有两三个买主通过电话竞价。我紧张地盯着拍卖师,真希望他那只小槌魔幻般地消失,因为此刻我真正懂得:只要一落槌,便会有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会为之心碎。但这一刻很快就来到了,大约5分钟左右,两件编号分别为677、678的生肖铜像迅速成交,落槌价一共2800万欧元,折合人民币2个多亿。

  全场掌声雷动,鼓掌的几乎全是欧洲人。这两件拍品的持有者贝杰更是高兴得无以名状,他疯狂地上下挥舞着紧攥拳头的双臂,嘴里不知道在喊叫些什么。

  在热烈的掌声中,皮埃尔·贝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词:“此次拍卖的成功,给经济危机下乌云密布的的巴黎送上了一抹温暖的阳光……这表明,艺术品并非只能在伦敦或纽约出售,我认为现在其它拍卖也可以在这里举行了!”

  历时3天的“伊夫·圣罗兰与皮埃尔·贝尔热艺术珍藏”拍卖会,在贝杰张狂的笑声中落下了帷幕。这场被称为“世纪之拍”的拍卖会一共拍得3.73多亿欧元,其中多件艺术品拍卖价格打破了记录。

  在拍卖会结束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两只中国铜兽首的神秘电话买家究竟是谁,成为各国记者们追问的热点。但拍卖方以职业道德为由,拒绝透露买家的身份和国籍。第二天,我从美国彭博新闻社的报道得知,那两尊铜像是由佳士得拍卖行印象主义和现代艺术部联合经理托马斯·塞杜根据匿名收藏者的电话指示代为购得。关于买主的信息,媒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美籍华人说、有“假拍”之说,还有人推测是被一家准备到中国发展的法国企业拍得,打算捐给中国政府作见面礼。

  巴黎拍卖结束后,中国文物局宣布了对佳士得拍卖行的制裁措施,即根据中国有关法律,严格审查佳士得在华业务往来,严禁该公司有任何违禁拍品进出中国。

  佳士得方面对中国文物局的报复措施表示遗憾,同时表示不在乎,对该公司今后在香港的业务仍然充满信心,说香港佳士得依旧是该公司在全球的三大拍卖市场之一。

  令我没想到的是在整个兽首拍卖事件过程中,法国大部分主流媒体都采取了非常冷漠的态度,没有表达出在这件事情上对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应有的同情与尊重,有的媒体甚至对此冷嘲热讽。拍卖结束后,法国第一大报《世界报》竟在一篇评论文章中作如此调侃:“中国官方毫无意义地宣称这些文物是北京颐和园黄道喷泉的组成部分,是1860年鸦片战争中被西方军队偷来的……”更有一些报纸,对中国人将兽首称作“国宝”进行了不堪入目的挖苦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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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艺术 圆明园 佳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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