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风尚标 陈陌
人生最无法躲避的似乎就是“孤独”这种东西，生带来，死带去，宇宙洪荒里，众生来来去去，唯孤独默默如影。
少女时若没有闺蜜手拖手便连隔壁的洗手间都不肯去，成年后独自站在傍晚的公交站台，人潮熙攘越发觉得疲累，与恋人争吵过后大雨的街道、长途归家途中缭绕四海乡音的服务站甚至地球某一角挤满比基尼少女的海滩，蓝天碧海繁花似锦都遮不住那一刻寥落的提醒——我是一个人。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整整两个小时的故事就是在说松子与孤独以失败为告终的对抗。
其实在最开始，我也在心里叨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做了那么多背离主流价值观的选择，想获得现实生活里的幸福自然是一件越来越艰难的事情。
毕竟主流生活那么热闹、那么苛责霸道、不容置喙也那么看似充满正能量。
但在看到松子在被爱人暴力相向后，明明流着泪却依然不忘挤出笑来宽慰自己：不要紧，总比我一个人好。
闻此言，再刻薄再自诩理智的心都忍不住一紧。
我们在某一刻都曾是松子，懦弱自欺，即便心内血流如注，缝缝补补后照旧饮鸩止渴，只为能牵着某人的手，便能骗过自己这就是贴着谁的心。明明可怜又可恨，可谁都狠不下心肠刻薄她。
我们都知道啊，一个人的夜那么长、那么长。
松子当然并非世俗意义上纯洁的女人，好的电影也从来不刻意着墨为道德宣扬，而是努力从各种善恶交织的矛盾中挖掘每个人都共通的人性明暗——比如奥黛丽赫本的霍莉、费雯丽的郝思嘉。松子身上那种用来对抗孤独的近乎愚蠢的天真，让心硬如磐石的观众都动容。
即便你的心已经被东南西北风吹得皴裂结上厚厚的痂。
她自幼爱唱歌，歌声那么动听欢快，可打不动漠然的父亲，所以她只能学做鬼脸，歪曲了美丽的面孔，换爱的人一笑。长大后，她为了保护偷钱不承认的学生阿龙，决定自己顶罪赔款，偏偏又被道貌岸然的教导主任撞见，于是被迫以色相息事宁人。在家受了委屈，轻信英俊的男同事，将25年来孤独的感受连同真情和盘托出。
到此时，她带着少女未经世事的天真，以为努力便可换来世界和平。
也许你会说，少女的傻总是这样，对不对？
可在被迫辞职离家痛觉人生完蛋了之后，她居然还学不乖，宁愿忍受贫穷和暴力，对才华横溢的作家恋人百依百顺，带着淤青的眼睛去向来和她断绝关系的弟弟要钱，说起恋人时，面上光华照旧是个初恋少女模样。
这是松子最不凡的地方，无论她受过多少伤：恋人留下一句“活着，真是对不起”之后卧轨、被嫉妒恋人的同行作家包养而后抛弃、在浴场成为妓女、杀人入狱八年、重逢阿龙燃起爱火又昙花一现……
千帆过尽，她面对爱，都是一副热烈天真的模样。
在公寓外，她带着一脸伤对苦劝她的朋友说：“我就是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地狱也好什么地方也好，我都去！”
那一刻，她那么好看，屏幕中仿佛燃起一团熊熊烈火，而她在其中微笑，不觉炙烤，反而浑身光彩。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我等俗人自是不能，受一点伤恨不能将浑身用坚甲包裹，以为片叶不沾身才是情爱至高境界，那点赤诚，早就掰碎了一点点喂给了岁月。
看到松子，我们也痛，也忍不住和她一起问，她问为什么，我们问孤独真的那么可怕吗？
是的，太可怕。
影片后半段的松子在看得到河流的公寓里度过，不扔垃圾也不再梳洗打扮，甚至不和人说话，浑身臭气熏天，镇日只是喝酒看电视。唯一一次亮起火光，是对电视上一闪而过的一位乐团明星，因为他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她便以为他也有颗能看懂她且温暖她的心，于是在黑暗逼仄堆满垃圾的公寓里写了长长的信给他倾诉生平，那几乎是她最后一次希图从残忍的世界里获得慰藉吧？
那么傻，当然会落空。
这一次松子没有问为什么。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生有许多事，不是理性、克制便能对抗和规划的，尤其是在最初的最初，在你柔软的心仍在努力真诚和索求的时候，偏有些意外似风刀霜剑剔肉入骨地带走你的安全感。
例如有一个因病弱而夺走父亲疼爱的妹妹，这是她一生的心结。
老天待她如暴戾的严师，恨她不争，非要磨损她天真的心性，可偏偏松子学不乖，她就是要不再孤独，要的那么歇斯底里。
不是付出爱，就能获得爱的呀，松子。
她的人生就像那次在监狱外面跌落了一雪地的红玫瑰，那是整部影片中给我映像最深的一幕镜头：松子抱着大捧鲜如血艳如她的玫瑰站在雪地里等坐牢多年的英俊恋人，当他从灰暗厚重的牢墙中走出来时，她迎上去，就仿佛离别的时光只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她不过转身换个更热烈的红唇妆容罢了。可刀疤铺面的阿龙见她却如见鬼般的愤怒恐惧——将她一把推至雪地上，咆哮着转身仓皇逃走。
大朵的玫瑰全都跌在厚厚的雪地上，一旁是松子碎了的眼泪。
她幻想了八年的岁月静好，于是又顷刻间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那个懦弱的阿龙在几十年后松子被杀害后又出现了，他说他一直在找她，衰败的面容上露出后悔、哀戚和悲恸。
可那有什么用？
当年的玫瑰已经碎在了当年的雪地上。
也曾有那么一刻，松子看似靠近了永恒的幸福，就在她因杀人入狱前，她曾躲避到一个小镇上，邂逅了一个面目平凡心性单纯的男人。他为她剪了短发换了新模样，他还许她以爱。爱唱歌的松子又为他唱起快乐的儿歌，站在屋外准备逮捕她的警察摇头嗟叹，真是天真啊。
出狱时，女警官问她以后准备干什么呢？她说要和一个男人生活。
警官讶异：他来看过你吗？
她说：没有。微笑着，信心满满，以为那短短一刻发乎情的誓言不会被岁月消磨，也如她的发型般固执未变。
待到她亲眼见到那位故人已经有了平凡的幸福时，她在冰天雪地里呆立片刻，悄悄对屋内人说了句“我回来了”，转身重新走入她荒芜的人生里去。
喂，松子，人生还需要那么多奸诈的技巧和残忍的手段，用倔强的赤诚是暖不化孤独的呀。
她要的是有人应她那句“我回来了”，可到最后，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回声。
倘若孤独是原罪，松子终于完成了和自己的和解，她躺在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在恍惚的幻想中给早逝的妹妹剪了头发，她带着沉重的身躯欣喜若狂的蹒跚向河边，想找到朋友的那张名片，想奔向新生活，可是……
电影是由她被谋杀而起，到最后，是谁杀了她却一点都不重要了。
这部用了很多荒诞浪漫的叙述手法来冲淡哀戚悲愤氛围的电影在结尾处，安排了这样一个对话：松子为了音乐闯荡东京的侄儿阿笙问他父亲——也就是和她断绝关系又断言她一无是处的弟弟——他是不是像她。
像吗？
或许吧。我们都有那么短短一段时光，像她这样有爱有梦也有光，只可惜，我们早早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像她弟弟般世故或者像阿龙那样懦弱又或者像她父亲那样冷漠。
在对抗孤独这个原罪里，她全心全意即便被命运嫌弃，而我们躲躲闪闪却自认正义。所以松子能唱着儿歌回到天堂，台下父亲对着她微笑，天堂里的妹妹迎接着她，人世所有肮脏和劫难都被留给我们，而她赤条条终于无牵挂。
对不起，松子，那句“活着，真是对不起”应该由我们来说呀。
若你心中还有一簇光，请去看看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吧，那是我们给孤独的自己的一朵小小白花。
编辑|士谦 袁琳 实习生|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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